一到霜降,福旺叔肚里的“小九九”就拨的“叭叭”响。
小前庄南面紧挨村子有一道小河,名叫清凉河,河水不大,深不及膝。夏天,这里杨柳依依,是村里人歇凉的好场地。可一到冬季,这条河就成了人们的一块心病。俗话说,宁隔千山,不隔一水,小河沟就成了天堑。小前庄是个集镇,河南边几个村子里的人都要过河来赶集。再说现在好年胜景的,访亲串友的人也格外多。寒冬十月,冰渣子水冷的扎骨头,谁愿脱袜丢鞋淌冷水?于是这里就有了一条生财之道。过去兴生产队的时候,一到霜降,“队头儿”吆喝几声,大伙赶几个工,凑合个独木桥,也就“天堑变通途”了。这几年没人管,福旺叔就钻了空。他招来几个年轻娃,凑几根木桩两块板,修一座颤悠悠的小桥,过桥掏桥钱,理所当然。现在的人手大,掏个块儿八角的也硬是不在乎。要不你就淌水去,尝尝冷水刺骨是啥味道。再不呢,你得配备一双高腰胶靴,过一趟河,就演一场“寇准背靴”吧。
福旺叔在小前庄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事他只需带个头做个主,至于把桥头收“买路钱”,都是那些娃娃们的事。要让他站桥头儿,他才不干哩。近庄邻郊,都是脸熟面花的,怎么伸大巴掌向人要桥钱?少混英雄,老混德行,还得要个脸面哩!毛脚娃娃能拉下脸来,谁过桥都得掏钱,一天居然能收入七八十元。当然,福旺叔要从中抽头,一天到晚,不费力,不劳神儿,也要落个三二十块。这就解决了家里的零花开支,又能满足福旺叔的烟酒急需。要是哪个娃娃贪奸耍滑,不如实报账,小心福旺叔撵他出股,头儿是福旺叔带的嘛。
过了霜降,河水变凉,福旺叔怕别人抢了他的财道,赶快撮合几个娃,三下五去二,一座小桥就又躺在河上了。接着又叫人写了过桥须知:过一人五角,骑车挑担者一块。两个娃娃把守住桥头,搭锯见沫,福旺叔的生财之道又开了源。
闲下没事,福旺叔就来河沿的太阳地上摆他的“车马炮”,他一边把握“楚汉”局势,一边掌握桥头情况。若有哪个贪财不舍的和娃娃们发生口角,他会慢慢地走上前去,从容地说:“娃娃们大冷天搭个桥,还不就图大家方便,淌水受寒万一落个腿病儿就不值了,叁俩钱权当指头缝里漏了,您也搁不当和毛孩子们拌嘴。”过桥人掏了钱,福旺叔又说:“钱就是伺候人的,花钱买如意,我就知道您不在乎这个。”弄得过桥人挺开心地走去。有时也会碰到些愣小子硬是不出钱,福旺叔就摆出久闯江湖的架势,叉腰往河沿上一站,粗声大气地吆喝:“哪条路上来的?过桥来让咱领教领教!”愣小子不知他拳脚上有多少功夫,就乖乖地掏钱,匆匆地走去。要是哪个老太太实在没钱被守桥人缠住,福旺叔就会上前严厉地训斥:“要钱哪有这么死巴的?三里五村不就为个方便?”老太太象得了救星,兴许以后还能替福旺叔传个名哩!
怎奈好景不长,福旺叔的财源忽然受到了威胁。
村西头赵寡妇的独生儿子虎生,今年高中才毕业,在家闲着没事,这天早上竟也在上游打桩建桥。福旺叔听人一说,鼻子眼儿都不信,虎生满肚子才学,这样一个才高八斗的年轻人不去闯荡大事业,难道会看上这个?福旺叔跑去一看,虎生的桥果然正在打木桩。“见钱眼红,要抢财道呀!”福旺叔悻悻然了。他心里思磨着:虎生的桥在上游,那里不是正路,显得偏僻,没有人舍近求远往上走,生意也不会兴隆,嗨,到底是个“黄嘴叉子”呀!可转念又一想,不远架了两座桥,这不是一股泉水分叉流,一条财道两路走吗?福旺叔想着,生气地朝虎生那儿走去。虎生卷着裤腿儿,正站在水里抡锤打桩,冰冷的河水把腿肚子冻得通红通红的。小伙子见老汉过来,忙上岸招呼说:“福旺叔,快来给咱指导指导。”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个酒瓶子,递给老汉说:“大清早的,来两口暖暖身子吧。”福旺叔没有去接酒瓶儿,却不冷不热地说:“我说虎生呀,你是搭金桥,还是架银桥啊!”
虎生笑着说:“一样的,木板桥。”
“这就可惜你那一肚子墨水啦。你不憨不傻的也不想想,有渡口那座桥,谁还绕远往这儿走哇?我说你小子算了吧,兜里空了言一声儿,老叔我给那边说说,让你也算上一份,凭我的老脸儿,还能少你花的钱?”
虎生说:“这不,桩子都打上了,现成的两块门板往上一搭就成,嘿嘿,图个方便吧!”
“是走千军过万马吗?方便!一座桥还不够方便?”
虎生没再回话,就着瓶口灌了两口酒,又卷了卷裤腿,跳进河里打桩子去了。福旺叔窝着一肚子气,倒背着手走了。
福旺叔到底没说转虎生。虎生的桥修好了。虽说虎生修了桥,过路人还照样在福旺叔的桥上过。看着一天到晚很少有人往上游走,福旺叔心里暗自好笑。
可是没过几天,情况就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过桥的人都陆续往上游走去。福旺心里好生纳闷,打发人去一看才知道,虎生的桥头上竖着一张木牌,白底黑子写着:方便群众,免费过桥。气得福旺叔心里一阵好恼,一边埋怨这个虎生做事荒唐,一边暗骂过桥人没出息,宁愿跑折腿,不舍分文钱。
骂归骂,人们还是往上游走,这边是车如流水马如龙,那边是桥头冷落人影稀。村里人说:“修桥铺路盖世功,虎生这孩子将来定大有出息。”夸奖了虎生,又敲打福旺:“不像有些人,劫路生财,把咱小前庄祖宗八辈子的人都给丢尽了”。福旺叔是个脸朝外的人,这下羞得在家里不敢出门了。有个小伙计找他说要把桥拆掉,想不到被福旺叔臭骂了一顿:“真他娘的榆木疙瘩破不开,咱怎能干过河拆桥的缺德事?”
福旺叔在家窝了半个月,这天他拿着酒瓶去代销点打酒解闷,一抬眼看见村街墙上贴着一张大红布告,仔细一看,原来是虎生提议全村集资在村南小河上修一座石砌拱桥的事。又一打听,原来虎生已经领着几个年轻后生上山打石备料了。他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心里翻江倒海想了一下午。傍晚他在自家门口蹲着,等虎生从后山收工回来,他拦住了虎生,从腰里掏出一卷票子,往虎生手里塞:“总共五十三块五角五,这是老叔集的资,就是收过的那过桥钱,酒瘾饿掉也没动分毫,积攒着就是为的修桥,嗨,老叔操心早了,可惜叫你小子抢了头功。”说着又很豁达地拍了拍虎生的肩膀:“记住,立碑,别把福旺叔的大名丢了……”
虎生是个能孩子,顺势说:“放心吧,叔,把您的名字刻头哩!”后来,小前庄村南的清凉河上果然就有了一座石拱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