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曾和一些作家朋友去云南采风,坐大客车沿澜沧江岸一路南行。山道极险,常常是一边是悬崖,一边是万丈深渊,底下是奔腾咆哮的江水。山路窄小而弯曲,司机紧握方向盘,身了拧成麻花,如果稍不留神,就会车毁人亡。一路上,我们看到很多警示牌:“此处撞山死亡七人!”“此处坠江死亡十一人!”……看得大家心惊肉跳。但你毫无办法,一条命只能交给司机师傅了。因为路途遥远,这类标语看得多了,又见师傅技术过硬,便渐渐放松了神经,开始留心山外的景色。澜沧江两岸的景色自然险绝奇秀,最让我动心的却是对岸山腰上不时出现的一道道红线。我很奇怪,怎么会有红线呢?问了陪同人员才知道,那是当年马帮行走的路线。山上是红土层,所以远看才像一道红线,由此想到,在没有修通公路之前,这里的人走出大山是多么不易。但更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在大山上,不时会看到一户或者两户人家,孤零零的,都是老式房屋,瓦垅间长有茅草,看上去很破旧,肯定住了很多年很多代,他们固执地守候在这个偏僻遥远的山腰上,很少见到人,连生存都很艰难,可他们没有搬走,只是一代代守在这里。我不能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守在这里,但我感到了一种苍凉和古远。前几年,我去大西北采风,独自一人去了很多偏远的山区、戈壁、草原,也时常会看到类似的情景。走了很远的路,到处一派荒凉萧杀的景象,几乎是路到尽头,山到绝境,你以为没有人家了,可爬过一道山梁,却突然发现山坳里仍有人家,大多都是一户,两户,或一个几户的小山村。我便万分感慨,并生出许多感动。
在历史的长河中,人类有两种最基本的的姿势:游走和守候。游走是为了寻找,这是人类呈现最多的姿态,没有游走,就没有人类的今天。但守候呢?守候是为了什么?守候仍是生活中很常见的姿势。比如一个女人历经多年甚至一生,守候远行的丈夫或浪子。一个老人坐在破烂的庵棚前,孤独地守着一片山林。主人死了,一条狗仍然守在坟前。一只雁被人猎杀,另一只雁会守候在情侣消失的地方。一个民族被征服了,可它的人民却顽强地守候着自己的文化和习俗……诸如此类,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大大小小的守候,都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有些守候是有明白原因的,有些守候并没有清晰的理由;有的守候令人感动,有的守候叫人扼腕;有的守候是一种希望,有的守候是一种绝望;有的守候是一种大智慧,有的守候是一种大愚蠢……守候和游走都不可一概而论,我们是应当选择游走还是选择守候,这是个问题。
于是我写了《守桥人》。
这是我写的短篇里最短的一篇,不足两千字。但我的确想了很多年,还是没有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