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这么多年小说,越来越感觉到一种遥远:遥远的文学和文学的遥远。遥远的文学,就像一弯月牙儿,或者说像璀璨的银河星海。它们通常给人的感觉是神秘的,也是亲近的,特别在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仿佛爬上树就能触摸到它们。那时,星星和月亮都曾是我们最好的玩伴,我们的很多故事、很多知识、很多幻想、很多恐惧、很多快乐,以及对人生最初的知觉,差不多都是在星星和月亮下得到的。在那个朦胧的月色迷人的晚上,我们听到了远处洞箫的呜咽和近处蟋蟀的欢唱,闻到了草垛腐烂的气息,看到了男人和女人的爱情,吃惊地目睹了小牛犊湿淋淋诞生的全过程,也经历过一阵嘈杂之后为吊死鬼深夜叫魂的恐怖。正是在星星和月亮的相伴中,我们逐渐长大了。但长大了才知道,它们其实距我们十分遥远,或者说它们只是一个遥远的存在。文学一如星月,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在书架上,在旅途中,在枕头边,甚至在厕所里,随手拿起一本,就可以打发时光了。在阅读中,你渐渐离开柴米油盐,离开亲人朋友,离开尘嚣人世,书中的人物故事情感牵引着你,不知不觉去了远方。那时你已从生活中出去,于是有了漂泊的感觉,有了另一种遥远的人生。那是一种梦幻一样的精神的人生,这种人生可以让人绝望,类似地狱;也可以让人超脱,类乎天国。但不管绝望还是超脱,都是一种升华,都是一种理想。在那个理想的世界里,你尽可以欢笑和哭泣,没有人能打扰你。
如果说遥远的文学是一种存在,我们可以把文学的遥远看成一种追寻。
前者是对读者(包括作者)而言的,后者应是对写作者的一种要求。我们最常见的说法是文学源自于生活,就是说文学和现实的生活是很近的。但如果一部作品让人感到的仍是柴米油盐,还是远远不够的。不够正是因为不远。
好的作品总会让人从生活中出走,在出走的过程中遇到什么事,只有天知道。《鞋匠和市长》正是我的一次追寻,它是世俗的,甚至是当下的,但同时又是遥远的。当老鞋匠带着那张年轻时随风飘来的纸片,终于寻到三口井一号时,他是绝望的,又是平静的。对于人生和社会,对于生命和末知,敬畏和无言是个大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