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的艺术最终是语言的艺术。
任何人物、情节、故事、情感、思想、风格、韵味等等,都是由语言来表现的,除此没有第二种手段。语言之于小说是生命所在。
一位伟大的作家应当是一位语言大师,一部优秀的作品应当是语言的圣堂。要做到是极不容易的。但要做一个作家,就必须在语言上下功夫。我们平时常见的语言有书面语言、新闻语言、群众语言等等,其中与文学语言最近的是群众语言。群众语言是活的原始的新鲜的语言,它是一切语言的根基和源头。我在从事创作的初期,就比较重视对群众语言的吸收,我喜欢那些朴实的、幽默的、有味的语言。比如在我的《羊脂玉》那篇小说里,有个老汉说了一句话:“这地方历史!”如果讲文法,这话是不通的。但它符合一个庄稼老汉的身份,也非常传神,意思已经很清楚,你甚至能想象出老人那副热情的骄傲的喜欢向人炫耀的神态。但如果把这话变成“这地方历史很悠久”之类的书面语,完整则完整了,却不符合人物身份,而且也失去了语言的光彩和活性。
作品的语言可以华丽,可以古典,可以精致,可以气势磅礴,这要看每个人的性格、气质和爱好了。就小说而言,我最喜爱的还是从容不迫,看似朴拙实则大巧的语言风格。鲁迅先生的《秋夜》中,开始一段有这样的描述:“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是一段著名的句子。如果他仅仅为了省字,写成“有两株枣树”,也未尝不可,但就非常平常了。现在这样写,就显出他语言的幽默和从容不迫。小说语言是个奇怪的东西,有时则需要节俭,有时又需要啰嗦;有时需要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有时又需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有时需要把事情说明白,有时又需要把事情搞糊涂;有时要求语言准确,有时又要说些废话。高明的作家不靠情节取胜,而靠语言的功夫,一句句引你读下去。我有时喜欢写一些小文章,叙述一些普通的人和事,并力求把它写得有滋有味,为的就是加强语言的训练。
小说的魅力其实是语言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