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除夕,我都会神不守舍,眼睛看着电视,耳朵却在捕捉另一种声音,尽管明知不会有。一次次走到阳台上,看马路空空荡荡,整座城市静如荒漠,我老在怀疑,这是大年夜吗?看不到了火树银花般的烟火,听不到了炒豆般火爆的鞭炮声,消失了孩子们惊惊乍乍的欢呼。大年夜因此而变得冷清而陌生了。
我相信大年夜怀念鞭炮的不会是我一个人。
鞭炮已伴随华夏民族上千年,我们每一个成人都是在鞭炮声中长大的,每年除夕当鞭炮响起的时候。我们就长了一岁。鞭炮所蕴含的意义,决不仅是那一串炸响,它一点也不空洞。对孩子来说,它是纯真的次乐;对母亲来说,它是无言的欣慰;对父亲来说,它是人生的感慨。鞭炮和烟火是春节的象征,是情感的宣泄和释放,是一年劳作之后对疲惫的驱赶和对收获的喜悦,它把漫长冷凝的冬季炸得粉碎,透出一片摇曳的春光。大年夜当九州华夏鞭炮齐鸣烟花飞灿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会震惊:这个发明了火药的古老民族一年一度的普天同庆,应当是人世间最辉煌的节日!仅此一个节日,就足以让这个伟大民族永远凝聚不散、生生不息了。
我怀念鞭炮,男人都会怀念鞭炮。
孩提时代,是我们胆战心惊燃放了第一枚鞭炮之后才真正成为男孩子的。那一声炸响,那一朵硝烟,为男孩子锻造了最初的阳刚,正是从那时开始走向人生走向战场。鞭炮是男人远行的发令枪。
我怀念鞭炮,是因为思念故乡。
故乡在千里之外的苏北边陲,我人生的前几十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每逢春节,故乡放鞭炮的不仅是孩子,大人老人也放。我自小迷恋鞭炮,常炸得手掌流血,但从惊险中获得的快感却有极大的诱惑力,人到中年仍然兴致不减。春节那天,每家院子里都落一层厚厚的炮仗皮,如彩蝶如雪片,人们踏在上面拱手作揖互相拜年,欢声笑语,浓浓春意,把节日的气氛推向高潮。自从几年前举家迁入南京后,这样醉人的场景就再也感受不到了。
如今越来越多的城市已经禁止燃放鞭炮,是因为城市有城市的生活法则。它只能计算鞭炮所造成的危害,无法顾及禁止鞭炮会减少多少欢乐。当我们告别鞭炮的时候,其实也告别了一种节日形态,告别了一种古老的文明。
大年夜钟声敲响,往常正是满城沸腾的时刻。我总是忍不住再一次奔到阳台上,到处依然静悄悄的,路灯汇成一条光河,人影儿也不见。正惆怅间,突然从郊外的山野那边,传来如鼓如涛的喧嚣,那声音隐隐约约显得十分遥远,却让我激动不已。我知道那是鞭炮声。
鞭炮在进入这座城市几百年上千年之后,终又退回山野。我们不再需要它,可我仍然怀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