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在苏南看过一次盆景展览。真叫千奇百怪,触目惊心。其中一株小树仅几寸高,却九曲十八弯,造型飞动,如一只奋蹄的小鹿。一问这小树的年龄,说二百岁了。原来是一棵老树。
据说盆景是一门很高的艺术,那一次算见识了。二百年的老树被调理成这模样,起码要经过好几代人的手,也造就了几代盆景大师,而且还将继续造就下去。艺术就在这方寸之间绵延不绝。可我不喜欢这样的艺术。这没办法。豫剧是艺术,南方人不喜欢;昆曲是艺术,北方人不爱听。对艺术,你承认不承认是一回事,喜欢不喜欢是另一同事。我看到老树的样子,先是感到啼笑皆非,继而是生命被扭曲的不舒坦。二百年间,那棵老树从来没有过生命的恣肆,甚至没见识过大自然的狂风骤雨。它一直被主人保护得小心翼翼,也一直按照主人的意志活着。渴了撒点杨柳水,饥了施点指甲肥,常年不饥不渴,半饥半渴,亦饥亦渴。说它活着,离死只有半步;说它死了,却一直活着。主人某日外出访友,老树偷偷长一枝新枝,绽一片新叶,以为可以舒展一下筋骨了。主人归来发现,拿出剪刀咔嚓一下,长什么长?你只能这个模样。且要断水断肥三日,显见得是吃饱了撑的。老树,可怜。
我从此不看盆景。
也从来不养花木。我一向认为把花木养在花盆里是一种虐待。但我养过一棵草。那是女儿考上大学,一家人陪她上街买东西,无非兴之所至,花钱让女儿高兴。女儿看中街头摆卖的一盆花,只好买下。那也是我唯一的一次买花。不用说,那盆花的结局不妙,开过几日就死掉了。花盆里仅剩一坨土,摆在院子里没人理它,干得硬邦邦的。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荫颇大,一家人吃饭常在树荫下。那日吃饭时,无意间一转头,发现花盆那坨干土里钻出针尖一点绿来。一声惊呼,全家人围来看,居然都很感动。这么干硬的土里竟有生命顽强地生出,管它是什么,赶紧浇水。那是一棵极普通的三楞草,日日浇水,日日观看,长成很大的一束。因为这束草,一家人整个夏天都显得很愉快。秋尽时,草终于枯萎。于是我们把生它的那坨土弄出来埋在树下。次年春天,果然长出一簇三楞草来,绿葱葱透着野气。看它蓬蓬勃勃的样子。我又想起那株盆中的老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