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世南微微汗颜，这一沓纸的字，于他而言，过目成诵，自家女儿却用了一夜去背诵，若是别人家的小孩，一定被他笑死。干咳两声，巫世南鼓励道：“一夜就全背出来了，憬儿真了不起。”
巫憬憬笑弯了眼睛，她也觉得自己很棒，真的能背出来，还这么流利。
鼓励完女儿，巫世南回归正题：“憬儿，你可知道为何人们会认为那些因为品性而生的爱是真爱，而因为容颜、财富、权势而生的爱不是真爱？”
巫憬憬睁着一双无辜迷离的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巫世南一脸严肃地道：“不是因为喜爱容颜就肤浅，也不是因为喜爱财富、喜爱权势就居心不良、世俗贪婪；而是因为这些爱容易移情别恋，难以从一而终。因为容颜会老，而财富、权势是同质的，皮肤松黄了，眼角有了皱纹就不再是曾让人一见倾心的那张脸；你有万两黄金，别的女人也有万两黄金，那个时候因财富而爱的人的爱就只值一文钱，谁多一文钱，他就爱谁；攀上了青云，便开始仰望九霄；只有属于人品性中的特质才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恒久不变的。”
他叹了口气，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今日他因为你的权势而爱你，他日他登得高台，独占王座，你又拿什么来留住他？”他说要剪去暮钦晋的羽翼，并非是赌气，虽然他仍旧不认同女儿“爱权势也是爱”的说法，但如果权势能够留住暮钦晋的爱，他可以做到将那小子困在巫家的权势之中。
巫憬憬开心地笑了，这个问题她有准备过呢。她看着巫世南，理所当然道：“若是不再爱我，我就去陪祖母。”
巫世南愣了下，捧起女儿的小脸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到底还是看轻了女儿的感情——他的女儿爱暮钦晋，是纯粹而全心的，她甚至连占有的念头都没有——她忤逆了巫神也要嫁给暮钦晋，真的只是因为暮钦晋要她，而不是她要暮钦晋。同样是为了爱而忤逆巫神，他为何会觉得巫虞寄的爱是自私的，而他女儿的爱是无私的？这样子的爱，到底该算是伟大，还是疯魔？
若是如此，他是否就该……
唉。
巫世南苦笑，他于此时此刻竟然悟出了人在无奈时为何会吐一个“唉”字；因为会让人明明知道不对，明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无可奈可地妥协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爱”。
他将巫憬憬抱起，像儿时一般搂在怀里——他的女儿要嫁人了，他多希望她永远都长不大，可以一直窝在他的怀里：“这样的你，若是暮钦晋还不珍惜，虽百死不解我怒。”他的女儿要去守暮钦晋，他不想拦了；若是巫神要诅咒，他这当父亲的来守她！他的女儿说得对，她才只有一世的宿命，是不该活在巫灵的拘束之中。他的女儿自小乖巧，从不任性，难得一次，他拼上老命也要成全。那姓萧的怎么说来着，哦，是了——有人疼的小孩才任性！哼，他就不信他宠女儿会比姓萧的少，那姓萧的就算再偏心，总有一星半点的爱是分给他家里四个带把的的，他可是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女儿一人，他怎么可能比不过姓萧的！
“爹爹，不要伤他，你伤了他，我会痛。”巫憬憬如儿时一般搂住巫世南的脖子，软软撒娇。
巫憬憬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可把巫世南气坏了：“哼，你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竟然敢对暮钦晋下牡丹痣，这些年没少遭罪吧。”牡丹痣能够吊命，但用此法拖住别人性命的代价是施用牡丹痣的人本身要受四倍的苦楚。一想到蒙在鼓里的暮钦晋仗着自己“天生命大、阎王不收”的“本事”，四处玩命的混蛋行径，巫世南气得心都快呕出来了。昨天他对巫憬憬发那么大的脾气，连断绝父女关系的话都说出来了，其实不仅仅是气她，更多的是气自己——他刺了暮钦晋一剑，等于刺了自己女儿四剑啊！
听到巫世南提牡丹痣，巫憬憬从他怀里坐了起来，继续撒娇：“爹爹……背。”
“背就背。”巫世南站起身，将巫憬憬背上。
巫憬憬纤纤手指指了指，巫世南顺着她指的方向走了出去。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巫夫人被抓了个正着，讪讪笑了下，也跟了上来，还不时偷眼看巫世南跟巫憬憬，嘴角掩不住笑容——这么大个姑娘家还要爹爹背，她家女儿真是可爱；他家老爷也真是的，女儿说什么都答应，他一个老头子背着一个大姑娘，看上去可真滑稽。
巫世南斜了她一眼，倒也没让她不跟。
巫憬憬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巫府可是宅邸连云，绵延百里，巫世南背她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到要到的地方。
巫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拉了拉巫世南的袖子，待巫世南停下后，她伸手捂住巫憬憬的耳朵，小声道：“老爷，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
“何事？”
巫夫人看了一脸天真的巫憬憬一眼，将声音压得更低：“我们的女儿是路痴。”
“……”
巫世南在心里默默哭了好久，方开口问道：“憬儿，我们这是要去哪？”
“祖母……房间。”
“……”巫世南的心里已经容不下眼泪，天可怜见，他母亲的房间他们来来回回都路过两次了。
一行人终于到了紫罗荐的房间，巫憬憬却不让进去。
“不是到了吗？”巫夫人不解。
巫憬憬摇头：“话……没……说……完。”
巫世南与巫夫人对望一眼，都悲哀的发现，彼此的心里都没有再多的地方收留对方的眼泪：“好女儿，接着说……”呜呜呜。
巫憬憬沉默了下，慢慢道：“……的……隔壁……的对面……的左边……第二……”她也算是够懒了，前面讲过祖母的房间，这一次就连祖母房间这几个字都省了。好在巫世南与巫夫人是亲爹亲娘，她这看上去似乎是言简意赅，实际上绕的不行的指路方式，巫世南还真给他找到了地方，只是这个地方却让他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