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巫憬憬穿戴整齐，拄着双拐，来到巫世南的书房。
巫世南在整理东西，看到巫憬憬进来不过是抬了下眼皮，又兀自专注手里的活儿。巫憬憬拄着拐杖跳到巫世南旁边，不吵不闹，乖乖站在他身边。她这温顺的小模样儿是巫世南最大的克星，他叹了口气，搬过来一把椅子，让巫憬憬坐下。
巫憬憬坐下后，继续看巫世南整理东西，这才发现巫世南像世间珍宝一样放着的东西，是她的字帖，从小到大写的字，都被巫世南细心地收藏着，比军机要件还要珍惜，每一页都打上了蜡，熏了防蛀的香。心里有一丝愧疚，巫憬憬悄悄伸手，拉了拉巫世南的衣袖。
巫世南哼了声，挥开她的手，把字帖放回箱子里，拿出一本奏章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
巫憬憬瘪瘪嘴，伸手盖住巫世南的奏章，轻轻喊了声：“爹爹。”
巫世南又哼了一声，原本就看不进奏章，索性合上，挪了下椅子，与巫憬憬面对面。
巫憬憬温温浅浅地笑了笑，是一个很淡的笑容，却让巫世南深刻地认识到，他的女儿长到了，不再是一个不通情理，不懂****的小娃娃，她已经有了属于女人才有的温柔笑容。
“爹爹，我要嫁给太子。”
巫世南挑眉，没被巫憬憬的话惊到，倒是被她说话的流利给惊到了。收了下惊，他道：“憬憬，如果你想当太子妃，爹爹一定设法将暮钦晋罢了……”
巫憬憬摇头：“不，我想嫁给暮钦晋。”她说暮钦晋三个字时，脸上羞红一片，鲜艳欲滴，方才之所以没喊暮钦晋的名字而用太子替代，其实是不好意思。
“一定要暮钦晋不可？”巫世南看着女儿那一脸思春的模样，真是五味掺杂，苦涩最鲜。
“是的。”
巫世南烦躁道：“你该知道巫神的诅咒。”
巫憬憬点头：“我是爱他的，可是我怕巫神会降罪于他，从来不敢奢望此生能与他白头共老。是您的那一剑点醒了我，让我知道自己是他不顾性命也要要的人。既然他拼上性命也要我，我为何要为难他？”那一剑刺在暮钦晋心口，便也刺在了她的心口。她比谁都清楚那一剑有多么致命，若不是因为有她，暮钦晋早就死了。既然她百般拒绝都无法让暮钦晋远离死亡的威胁，那不如就让她守着他，让他安心地与暮钦晃去斡旋，不再为她烦恼。她的父亲不懂，她宁可暮钦晋被巫神所杀，也不要见到自己的父亲亲手杀死他。
巫世南沉默了一会儿，语重心长道：“他拼上性命也要的不是你而是你所代表的势力，属于我们巫家的实力。”
巫憬憬迎上巫世南的眼睛，言辞清晰流利：“爹爹向朝廷推举人才的时候曾说过，朝廷需要很多很多的官，可是一心为民的官是不世出的，若是朝运不济，或许一整个王朝从开始到覆灭都碰不上一个一心为民、不求私利的好官。这些想当官的人，有些是为了钱当官的，有些是为了权当官，有些是为了名当官的，甚至还有人是为了报仇当官的……就连您自己，也不过是为了巫族的责任而当官的。可是不论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只要守好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是一个好官。爱难道不是同一个道理吗？任何一个人，有幸被爱，总是有道理的。有人因为容颜被爱，有人因为善良被爱，有人因为相知相处被爱……而我，或许是因为爹爹您的实力才会被暮钦晋爱。可不论这份爱的动机是什么，爱就是爱，心疼我瘦了的人是他，不是别人；担心我孤身上路的人是他，不是别人；深夜迷路后将我领回来的人是他，不是别人；担心我夜不成寐为我弹火不思的人是他，不是别人；护着昏迷的我一起坠下悬崖的人是他，不是别人；跳入末日海口试图救我的人是他，不是别人；每日为我写情信的人是他，不是别人；为我种下万顷荷花的人是他，不是别人；让我知道我也是有小动物喜欢的人是他，不是别人……没有一个人因为爱我的容颜而为我做这些，没有一个人因为爱我的善良而为我做这些；没有一个人不惧我身上的阴冷气质，肯像他那般与我朝夕相处，关心我的冷热，担负我的情绪……只有他，只有他为我做了这些。这样不就该知足了吗？”
“你……”巫憬憬的这番话让巫世南震撼，他说了一个字后便是长长的沉默，他的呼吸渐渐浑浊，重重吐了口气后，方大声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爹爹，巫灵之苦，您是懂的。我虽不敢不珍惜巫神的垂青，可若能够选择，我并不想成为巫灵，即便您与母亲对我视若珍宝，可若是能够，我真的不愿出生在巫家。可若我是因为您女儿的身份而有幸被爱，我只能说对您感激不尽，您给了我一个父亲能给的全部的爱，而属于丈夫的爱亦是托您的福分才让我有幸得到，我想，大约是因为我只有一世的宿命，所以才会有您这样绝世的好父亲。爹爹……”巫憬憬说到这里，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泣声道，“您能不能看在我只有一世宿命的份上，原谅我的不肖，让我为自己争取一次自由，真的，一次就好。”
巫世南的大掌盖上巫憬憬的小头颅：“那么，爹爹还是要废了他。暮钦晋心太野，一朝他羽翼丰满，必然会弃你若废子。”
“不。爹爹，我们要将最好的都给他。”巫憬憬抓住巫世南的手，将她的小脸贴着巫世南的掌心，信赖依恋的摩挲。
“傻孩子。”
巫憬憬摇头：“爹爹，如果不拿最好的一切来交换，又怎么配得到一颗最真的心？”
巫世南叹息：“憬儿，你可知道为何人们会认为那些因为品性而生的爱是真爱，而因为容颜、财富、权势而生的爱不是真爱？”
巫憬憬没有回话。
巫世南低头：“憬儿，你懂吗？”
巫憬憬蹙眉，好久好久方道：“我……没……准备。”说完，她从袖子里抽出厚厚的一沓纸。巫世南抽过一看，哭笑不得，原来巫憬憬方才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写好的，一字不多，一字不少，一字不差，怪不得他总是觉得自家女儿有些回答有点答非所问，原来不论他的问题是什么，她准备好的回复就是这么几个。
无奈地叹息，巫世南摸摸巫憬憬的头发，怜惜道：“背了很久吧。”
巫憬憬可怜兮兮地点头：“……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