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促使达利对到意大利旅行发生了兴趣。达利每天都觉得有着帕拉第奥和布拉曼特的文艺复兴建筑是人类精神在美学领域内所获得的最完美和最出乎意料的成果。达利想看看和摸摸这智慧的具体实物。加拉同样让人动手在他们的利加特港住宅上建造这样的建筑,这样就在这儿有了另一种手段,它使达利能对外界感兴趣,使他能排解苦闷,使他能恢复自信。
“不可能像古人那样重新学习。”达利说,“技巧的所有痕迹都消失了。我甚至再没有时间学习像以前的人那么描绘。我从没达到某个勃克林的技巧。”可坚持不懈的加拉,用无数充满灵感和热情的坚信论断,向达利证明了他能变成另一个人,一个与现在他这个“最杰出的超现实主义者”不同的人。
他们把时间精力全花在欣赏拉斐尔作品的复制品上。在他那儿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而且是在一种极为完整的综合程度上,他们同时代人都没注意到这种情况。战后的分析性近视分解了整个“古典的作品”,在牺牲掉其他因素的情况下,把每个分析出来的因素当成了自身的目的。
战争把人变成了兽。他们的感觉衰竭了。人们只看到那放大的和失常的东西。炸药发明之后,人们就不注意那没爆炸的一切了。人们本来尽可以在拉斐尔、彼鲁基诺、彼埃罗·德拉·佛兰切斯卡面前睁开眼睛,而他们却只通过契里柯的那些图解性小册子了解透视的形而上的忧郁。一件古典的作品运用一切也包含一切,它是各种价值的等级化总和。古典主义意味着整合、综合、天体演化论,而不是分散、实验、怀疑主义。它与新古典主义和新托马斯主义的不断“回归传统”无关,恰恰相反,它是对达利“征服非理性”的经验的强有力肯定,是对加拉使达利恢复的信仰的经验的强有力肯定。
他们一到巴塞罗那,就了解到形势要变糟了。西班牙无政府主义者联合会的炮弹几乎到处爆炸。午后宣布了总罢工,城市显出了极其阴森不祥的样子。
显然,达利没有历史的灵魂和感情。事件越发展,达利就越感到自己不关心政治、越成为历史的敌人。达利既太超前又太落后了,内战的预感萦绕在达利心间。达利一回来,就动手画了一幅题为《内战的先兆》的画,达利在这幅画上表现了一个巨大的人体,它的手臂和大腿乱堆在一起,发狂似地交缠着。
内战既没能改变达利各种观念的进程,也没能改变它们的升华趋势。它只是更强烈地把整个革命的可怖深嵌在达利心上。达利也不想成为一个“反动派”,因为达利像惰性物质一般无所反应。达利想仍旧成为达利。在达利周围,舆论的鬣狗狂吠着,希望达利表态:成为希特勒分子还是成为斯大林分子;不,一百次不。达利是达利分子,只是达利分子!到死达利都是这样!达利不相信任何革命。他只相信传统的崇高品质。要是革命有利于某种事情的话,那就是通过它抽搐的痉挛,重又恢复了传统失掉的各种因素。通过内战,人们将重新恢复西班牙特有的真正的天主教传统。大家怀着信仰的骄傲和勇气战斗,无神论者和教徒、圣人和罪犯、挖掘者和埋葬者、刽子手和受难人,全都是如此。因为大家都是西班牙人,来自属于各民族中的贵族的这样一个种族。从战争一开始,达利伟大的朋友,“不幸死亡”的诗人费德里柯·加西亚·洛尔卡就在佛朗哥分子占据的格拉纳达遭到了枪杀,这座城市是他的故乡。赤色分子贪婪地夺走了这一事件,为着他们自身的利益,不择手段地利用它。
尤其洛尔卡是大地上最不问政治的诗人。他作为革命混乱的赎罪牺牲品的象征死去了。这三年间,人们并非出于观点而杀人。人们是因个人的理由而杀人,因个性的理由而杀人。在达利看来,洛尔卡具有转卖和出租的个性,这尽够使他在所有别人之前被随便哪位西班牙人射杀了。
他的死和内战的各种反响令巴黎激动不已,这些情况使达利决定离开一阵子。达利动身去意大利,在达利的祖国察看死亡和毁灭时,他则在察看未来之谜、文艺复兴之谜。这场战争过后、显露在天际的欧洲大灾难过后,达利应当成为第一位宣布文艺复兴这一词汇的人。
达利的意大利之行,被接近他的人愚蠢地解释成是他思想轻浮和浅薄的一个例证。只有几位密友猜到了,恰恰是在这次旅行期间,他的灵魂投入了一些最严酷和最关键的战斗。达利在罗马漫步,手里拿着本司汤达的著作,为他本人也为司汤达,对想重现恺撒的城市的现代平庸的罗马资产阶级深感气愤。新城市的各种都市化的需求毁掉了各个时代真实的活生生的不可思议的罗马神话。人们刚开辟出一条直达梵蒂冈的长长的现代林荫大道。过去要经过一些迷宫般的肮脏小巷,才能面对梵蒂冈的雄伟规模,从而使心灵受到震撼,这种情况不见了;现在人们提前一刻钟就瞥到它了,这就像国际博览会建筑师的可怜头脑构想的那样。
达利在罗马度过了漫长的一季,诗人爱德华·詹姆斯邀请达利到他家去,他的家在一座花园旁边,据说瓦格纳就是在这座花园里获得他《帕西发尔》的灵感的。达利已想到他的幽灵般的《疯狂的特利斯坦》了。随后,达利移居到古罗马广场的贝纳斯爵士家中,达利在这儿度过了两个月;接下来在西西里岛短暂的逗留期间,达利找回了一些卡塔卢尼亚和非洲的记忆,达利画了《非洲印象》。达利根本不了解罗马社交界的生活,他的孤独和加拉几乎就是一切了。
达利仅仅见过几位难得的英国朋友。葛莉塔·嘉宝由列奥波德·斯托科夫斯基陪同,当时正在意大利旅游;一天晚上,达利碰到她独自一人参观朱理教皇别墅的伊特鲁里亚博物馆。她缺乏优雅的样子和她相当皱巴的大衣让达利吃惊,昨夜,在贝纳斯家中有人谈到过她缺少媚态。达利不认识她,没向她问好,是她首先非常可爱地朝达利微笑,使他不得不低头致敬,接着继续在博物馆里参观。刚一出来,达利就发觉她跟在达利身后。达利特地随意转了几个弯,可他发觉她一直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达利觉得这种情形太滑稽了。
该跟她重聚还是该逃掉?人群这时向墨索里尼演讲的威尼斯广场拥去,夹在骚动的人群中,他们很快就动弹不得了。在阳台上,领袖讲完了结束语,人群在每一停顿时就朝他热烈的欢呼。看到嘉宝满怀激情行法西斯礼,达利感到非常惊讶。她坚持不懈地望着达利,仿佛在责备他不伸直手臂敬礼,仿佛在责备他太扭捏。终于人群闪出个缺口,她来到距达利不过一米的地方,一些大腹便便的罗马人墙挡住了她。嘉宝向达利做了个达利不理解的手势,拿出一些明信片,从那些举起的手臂缝隙中向达利展示它们。达利觉得整个这件事就是反常和令人烦恼的。那些明信片表现了罗马的名胜,她用手把它们弄成扇形一张张给达利看。达利突然受到了震动。在这些关于这座永恒城市的风景中,达利看到一张极为色情的照片。接着又是一张,随后她带着假装的纯洁神态,用一种优雅的害羞动作合拢了这堆明信片。真无法让人相信,达利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明白了他虚构的故事。她只是达利误入歧途的想像的葛莉塔·嘉宝,再者她跟这位明星肉体上也很少有相似之处。这个女人是位裸体模特儿,是达利的一位模特儿的朋友。她一定是从那位模特儿处了解到达利收集色情画。她碰到达利,在博物馆里认出了他,想向他提供她本人的收藏,于是就追赶着他。
这个明显的混淆令达利不安。他的脑子有了问题。一些时候以来,达利犯了一个又一个错误。加拉发现达利太孤独了,把他带到了山区;在接近柯尔蒂纳和奥地利边界的特列—克罗西,他们住在一家旅馆。她从这里回到巴黎呆了十五天,把达利一人留下来。
就在这儿,达利收到来自卡达凯斯的坏消息。无政府主义者枪杀了他30来个朋友,特别是利加特港的三名渔夫。达利始终呆在房间里,一直担心加拉不在时自己会生病。或许应当去西班牙,但那时,达利应当加紧享受他所有的健康,以便在这一牺牲的过程中拥有最大限度的活力。他怀着恐慌,严格地照料着自己,为了一点点不正常的粘液,达利就匆忙往鼻子里滴几滴药水。达利白天都花在漱口上。最微小的丘疹或湿疹都会让达利慌恐,他不住地恐慌。事情平息一段时间后,达利越直接在普通的事情方面出错,他就越能看清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