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如今都酉时二刻了,我们……我们……”
无瑕听见屏风后传来林黛玉怯怯的含羞的声音,她聪慧过人,怎会不明白林黛玉话中之意,只是她平日里最喜欢之事,就是逗弄这娇羞的林妹妹,故而她装傻充愣起来,道:“我知道已过了酉时二刻,却又如何?”
“姐姐……这……”是林妹妹略带颤抖的声音,“那……”
“什么这啊那的,我替你说了吧,你刚才是想说‘如今都过酉时二刻了,我和我未来相公约在了酉时三刻见面的,我们快出门去吧’。”无瑕的脸上除去一抹淡淡的微笑,再无多余的表情。
“不是不是!我……我是想……”屏风后安静了片刻,显然林黛玉在想借口搪塞,好不容易,她才开口道,“我是想,今儿个是花朝节,晚上有花灯可瞧,我都好些年没好好逛过花朝灯会了,这次可得早点出门呢。”
“哦,原来如此。”无瑕喝了口自己泡的“冷香茶”,口气颇为戏谑,“那今儿个咱出了门,就往城隍庙去吧。那里的灯花样多,保管你大饱眼福。”
“姐姐!”屏风后传来一声娇嗔,“咱们……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去成贤街的!怎生又要去什么城隍庙了!”
“你若是要赏灯,咱们自然是要去城隍庙。你若是……哈哈,你若是要会情郎嘛,咱们自然就得去成贤街了。”无瑕换了个坐姿,脸上笑意浓了些,“林妹妹,你说,咱们是要去城隍庙呢,还是要去成贤街呢?”
“好姐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林黛玉说这句话时,娇羞至极,本该拔高音量。可正因为娇羞至极,所以她的音量反倒是轻不可闻,细若蚊蝇。
“哎,林妹妹,你叫我一声好姐姐,我本不该再取笑你。可转而想想,我险些要为你变成个瘫子,怄不下这口气,因而还是得接着取笑你。”无瑕说罢这没头没脑的话,喝着“冷香茶”卖起了关子。
“咦?姐姐这话倒是奇了,前朝关汉卿作《感天动地窦娥冤》,妹妹我实在是比窦娥还冤。我几时害你变成瘫子了?莫说是瘫子,就是你脚崴过一下没有?”和无瑕那从容淡定的声音不同,林黛玉的嗓音温柔清雅。
“你从酉时就开始梳妆打扮,如今都过了酉时二刻,你还没从那屏风后出来。我这脚都坐麻了,再久些,我肯定得变成瘫子。你这衣裳早已换了十八九套。萼儿,你为你家小姐,重梳了几回头了?”
屏风后立即传来一个俏皮的、略带童稚的声音——那是花萼儿:“回无瑕小姐的话,重梳了二十……哎哟!小姐,我不说就是了,你打得我好疼哟!”
“好啊,你们一个是我金兰姐妹,一个是我贴身丫鬟,如今倒好,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了。”林妹妹笑着恼了。
“对啊对啊,我们合起伙来欺负你,你一会儿便可以向你未来相公告状了。”无瑕说罢,屏风后是萼儿强忍不住的笑声。
“哎……”无瑕先是听见林黛玉突然叹气,紧接着又听见那萼儿关切的声音,“小姐,你这是怎么啦,头还没梳完呢……”
无瑕知道林黛玉在这欢喜的时刻,猛然想起了一会儿与杨冲见面的目的,不由得悲从中来。她安慰道:“好妹妹,莫要忧心了。凡事冥冥之中皆有注定,若真是命中注定,无论好坏,都不会随你忧心而起变化的。”
林大小姐三间相连的大闺房顿时沉默下来,无瑕似乎听见了屋外,有人疾步奔走的声音,听这脚步,该是壮汉。但转而一想,这里是林家内苑,怎会有壮汉奔走?想来是这两天夜夜以泪洗面,终致精神不济,一有风吹草动,便出现了些许幻觉。想到这里,她便又放宽了心。
想到以泪洗面,无瑕的情绪也低落起来。她之所以会以泪洗面,只因她拒绝了弥勒教圣女苏晓晓的合作。虽说她为祖宗的大明江山着想,免动干戈,却又觉得放弃这大好的靖难机会,愧对先祖建文帝。无论接受还是不接受,她注定愧对先祖。无瑕这才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姐姐,那件事真是要谢谢你。”林黛玉突然打破了沉默,也打断了无瑕的思绪。
“嗯?哪件事?”无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
“我家小姐说的,该是为杨相公筹药之事呢。”说话间,萼儿绕过屏风,走到了无瑕身畔。她见茶杯里茶水已不多,便为无瑕续了些水,然后扭扭捏捏道,“两位小姐,我……我……我内急。”
“哈哈,那你可得快去快回,你家小姐今日不把自己打扮成天仙,是不会出门的。”
花萼儿朝无瑕露齿一笑,然后急匆匆地出了房门。
“姐姐,萼儿说得很对。筹药之事,全仰仗姐姐的妙计,否则断不会在这短短三日之内,就凑齐十对犀牛角、十副熊胆、半斤冬虫夏草。这些药材,不但数量充足,就是质量,也是咱江南地区数一数二的。”
要说起这无瑕的筹药手段,真是精妙绝伦。
她先是安排萼儿装病,昏迷不醒。由于萼儿是女儿身,故而林大小姐出手诊断显得很是自然。紧接着,林黛玉向父亲扯谎,说萼儿不知怎的被人下了蛊,命在旦夕。林老爷虽是名医,可对解蛊之事,却是不懂,此时林大小姐见机提议,让无瑕尼师驱邪解蛊,林老爷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待无瑕来到林家,装模作样做了场法事,便说已请了仙方,如今只缺三味药材,乃是——十对犀牛角、十副熊胆、半斤冬虫夏草,并严明三日内若不解蛊,萼儿性命不保。林老爷自然觉得十分棘手,因为如此大量的珍贵药材,就是他“回春堂”也不是说拿就能拿得出的。若是要向别的药铺购买,只怕别家奇货可居,不肯轻易相售,待拖延了时日,萼儿便要一命呜呼。
就在林老爷束手无策之时,无瑕提议,虽说林家的“驻颜丹”秘方不可能拿来交换药材,可“驻颜丹”的独家经营权却可拿来做场交易——用来换质量最上乘的十对犀牛角、十副熊胆、半斤冬虫夏草。
这个法子的确高明。因为说穿了,“驻颜丹”本来并非救命药材,而是美容药。就算林家按照现在的出售价供货给取得独家经营权的药行,那家药行再加些利润,提高售价出售。那也不过就是把“驻颜丹”变作了一种奢侈品。原本会买这“驻颜丹”的,就是些官宦人家的贵妇小姐,穷苦百姓吃饱穿暖就已不易,怎还会花这冤枉钱?所以,就算变成了奢侈品,原本的消费群体也不会负担不起,销量也便不会有太大的波动。而林家在没有任何损失的情况下,还白白赚一笔转让独家经营权的好处,单从商业的角度来看,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更何况还能救人呢。
最后,不知“普济厅”的吴大元吴老板用了什么法子,竟在短短三日之内筹齐了足量药材,且质量上乘。再加上吴大元素来与林老爷交好,“普济厅”也是颇有名望的药铺。故而这“驻颜丹”的独家经营权,就落在了“普济厅”头上。
“这件事还不是……还不是……”无瑕忽地闻到一股怪异的香味,然后只觉头晕眼花,话都说不下去了。
“姐姐,你有没有闻到……我……好晕……”屏风后,是林妹妹气若游丝的声音。
片刻,两位美人在屏风内外,双双晕倒。
几乎就在她们晕倒的同时,两名百夷虬髯大汉踢开房门,闯进了林黛玉的闺房之中。
只听圆脸的汉子对方脸的汉子说道:“大哥,这里有两个女人,到底哪个才是那该死的公主!”
“他娘的,老子怎么知道!据说这公主长得很美,你把地上这个翻过来,瞧瞧长得如何,要是歪瓜裂枣的,就不是公主。”方脸的汉子说着,往屏风处走去,嘴上说道,“里面那个女人,我来查看。”
“该死的,为什么要弄得那么麻烦。大哥,我看叫刀姑娘进来瞧瞧,不就都清楚了。”圆脸的大汉脾气十分暴躁,早就不耐烦起来。
“放你娘的狗臭屁!刀姑娘刚才都说了,她办更重要的事情去了。况且,要是我们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不得让刀姑娘瞧不起啊!”方脸的那个说着,已经绕到了屏风后。
“该死的,早就看出你对刀姑娘有意思。哼哼,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真是……真是……哎,那句话给忘了。”圆脸的大汉小声嘀咕,他原本想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可汉人的俗语毕竟不熟,也就骂了几句粗话,不再啰唆了。
“你奶奶的,我这里这个可是个绝世美人啊,准是公主,没跑了。”方脸的那个用猥琐的声调说道。他心里暗想:妈的,这美人可比朝思暮想的刀姑娘还要美上许多呀!
“该死的,我这里这个也美得不行。喂,大哥,这可怎么办啊?我看实在不行,要不就去找刀……”圆脸汉又不耐烦起来。
“刀你老娘个屁,都说了几次了,别去找她。我想想办法!”方脸汉大吼一声,开始了思考。
只过了一小会儿,那圆脸汉就等不了了,他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银制匕首,对准无瑕的脸,大声叫嚷道:“要不这样吧,我把我这里这个的脸划花了,这样,她就不是美人了。那就只有你那边一个是美人了,这样一来,你那边的女人,就是公主了。”
“你给我闭嘴!否则老子把你的命根子砍下来当下酒菜!”方脸汉用床单裹住了林黛玉,扛在肩上。他踢倒屏风,走到了圆脸汉面前,训斥道,“你做事什么时候可以用用脑子!嗯!你老是这样,刀姑娘会瞧不起咱们的!”
“该死的,刀姑娘原本就瞧不起咱们,根本不是因为我没有脑子才瞧不起咱们的!”圆脸汉不服气,争辩道。
“你这个浑蛋,不许顶嘴!”方脸汉把林黛玉交给圆脸汉扛着,自己返回到床边,把床幔扯下来,裹住无瑕,然后扛在肩上,命令道:“快跟我走,别在这里磨蹭了。”
“该死的!”圆脸汉骂了几句百夷话,又往地上吐了口浓痰,跟着方脸汉,走出了林黛玉的闺房。走了一段,他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方脸汉也被这个问题给问蒙了,想了会儿,才说道:“还记得上次在城东发现的那座破道观吗?我看那一定是座荒弃的道观,咱们住在里面,保管没人会发现。等……等到夜里,那骚货来了,自然就能搞清楚她们俩谁是公主了。”
“咦?那……那只小狐狸精也要来吗?该死的,你怎么不早说?”圆脸汉兴奋异常,但转而又忧虑起来,“我们俩都去道观了,谁去通知小狐狸呢?”
“这个,我自有办法。”方脸汉仰天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飞来一只信鸽。他撕了无瑕身上一片布下来,咬破手指,用血写了歪歪扭扭的“城东观”三个字,把布捆在信鸽腿上,然后将它放飞。
鸽子,带着血书的信息,往秦淮河畔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