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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月的祈祷(1)

这天,本应是所有与会嘉宾一起到神龙山观光游玩的。

高天珠与龙榔,却再次双双来到了陪嫁妆村的青龙洞。上次,由于时间所限,他们仅在洞外走马观花一番。未能到洞内一观究竟,始终是龙榔心头的一大憾事。因而高天珠答应他,等他返回北京前,一定再带他到洞内一观洞天。

几经曲折,二人再次来到了青龙洞外。只见一条铜铸的巨龙,栩栩如生地盘踞在洞口右侧。龙嘴里向外汩汩流淌着晶莹玉润的泉水。雕像左边,雕刻的是龙王爷和龙王奶奶的人形石像。洞口前恭恭敬敬地坐着几个自愿来此守护香火的,来自万花庄的村民。

顺着他们身后看过去,只见地上满坑满谷地铺满了各种褪了颜色的花被褥。这时,只见一个连鞋子都未脱的人,全副武装地裹在一床被子里呼呼大睡着,只把两只裤脚和一对浑圆的布鞋底露在外面。原来,一年四季,除非冬天大雪封山时节,万花庄的村民们都是这样自觉自愿地轮番前来,昼夜虔诚地守护在这洞口的。

那几个坐在洞口悠闲地说着闲话的人们,无论是脸上还是眼睛里,都绽放着暖洋洋的笑意。虽然,他们看上去并不是十分的衣冠楚楚,却因为沾上了这里的神秘之气,也就依旧会使得外来的游客对他们由衷产生出几分敬意。

龙榔在高天珠的示范之下,首先神情肃穆地在洞口前的香案上敬了三柱香。祈祷罢,二人躬身匍匐着向洞里行去。一入洞内,立即便有一股巨大的神秘的凉意迎面袭来。

“崖洞低矮,人格高贵——请当心!”高天珠的声音,一如他们身边汩汩流淌的清泉,含蓄美妙而又扣人心弦。

这时,龙榔到了一处几乎不能稍稍躬身前行的地段,他那高大伟岸的身躯只得完全匍匐下来,才可继续前进。这样,他行动起来不免有些艰难:“这洞,怎么这么低啊,太难走了。原以为……”

“原以为,这青龙洞是‘流汉汤汤,惊浪雷奔。望之天回,即之云昏。水物殊品,鳞介异族。或藏蛟螭,或隐碧玉’的是吗?”高天珠回过头来,花容嫣然。

龙榔听了,只觉得一股热血澎湃在心中。这是西晋著名文学家左思的《三都赋》里的句子,她竟然也能驾轻就熟地信口拈来!这些天来,她几乎时时处处都让他震撼、惊喜着。她的超拔出尘,她的颖异不凡,她的飘然若仙……可是,她毕竟只是一个临时出来勤工俭学的,尚在读大三的女学生啊!为什么,她的内心竟会是如此的丰富博大,底蕴深藏?……相比之下,他这个大学教授倒真的是相形见绌,才疏学浅多了。

“其实,这里也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想听吗?”高天珠继续一路前行,像一条匍匐在岸上的美人鱼。

龙榔当然不会放过这美妙的机会,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一迭声说着:“想听!”

于是,这回,他们一鼓作气来到洞口最深处,停了下来。前面,被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阻滞了,崖洞的顶部也低矮到连人匍匐着都难以进去的程度。但也许,有谁冒胆试着下去,可能会发现里面是个幽深的小世界也未可知。这里说的是眼睛所能看到的崖洞的顶部和潭水水面的距离。

高天珠打亮手灯,向潭水更深更里处照了照。尽可能让龙榔看得更深更远一些。

龙榔肃穆而躬,他感到了一种巨大的,不可言说的神秘之气俨然袭来——仿佛那潭深不可测的水里,随时都会呼啸着跃出一条巨龙来……

“看到了吗?这里又涨水了。平时,水位没有这么高的时候,拿这手灯照进去,还能看见一个巨大的天然石床和大灶台呢!”高天珠笑靥楚楚地转过脸来,拣了块适中的地方,席地而坐。缓缓讲到,“相传,白青龙和高小姐返回这青龙洞继续修炼之后,每逢天旱少雨时节,方圆数百里的群众就到这青龙洞祈雨,无不灵验。受到庇佑的村民们十分感激。每到重要的节日,都要敲锣打鼓到此烧香、摆供、叩拜龙王爷夫妇。然而有一次,有好奇的村民竟突发奇想,想悄悄前来,看看他们平时修行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于是,他们集体商量好,这一次前来,不再敲锣打鼓,提前向龙王爷和龙王奶奶汇报,而是悄悄摸了进来。

不料,此举惹恼了龙王爷,村民们刚进洞,就听头顶一声霹雳,洞口顿时降低了三尺。所以现在,人们只能匍匐着进洞,向里爬行了。听我爷爷说,我祖爷爷那一代人,都是站着进洞来的。还有更加有趣的事情呢,”天珠说着话,将身后的小背包卸下身来,一件一件地向外拿着各种小物品:一只晶亮而精致的小盆,各种真假花朵,以及一些未开封的香粉和口红等等。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整齐罗列在那小盆里面之后,用手将那小盆向潭水深处推去。这时,奇迹发生了:只见身边的泉水依旧自顾向外汩汩流淌,而那只放出去的小盆,却只管向潭内深处漂了进去。

龙榔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他几乎有些不能相信地望望天珠,又望望那很快便逆流旋转进水潭深处的盆子。

“看见了吧,很神奇是吗?大家都说龙王奶奶喜欢这些,所以,万花庄和这里的妇女、姑娘们,都争先恐后地把这类物品放进洞去,供奉老奶奶。更有趣的是,如果有谁放进去的盆子不干净,或者,那化妆品是用过了的,而不是全新的,那么,放进去的盆子马上就会再漂出来的。”

龙榔听得神魂飞越,如在梦中。看着天珠那张圣洁迷人的笑脸,他的心中千回百转,沸腾而忧怆。

天珠啊天珠,你到底是谁?你知不知道,我的这颗心,自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已经完全被你捕获了!如果,你我真的有缘,那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让我遇到你?我怎么能够接受和承认,生命真的就是一刹那的惊喜繁华过后,永远的为难和绝望!为什么,我们近在咫尺,却有如这幽险难测的青龙潭水一般,难以飞渡?或者,为了你,我应该鼓足勇气,去向全世界宣战,把那些所有束缚人性的原则、公理、道德、名誉都全部抛在九霄云外。或者,我该效仿我的师兄徐志摩,将我的一片真心袒露给我的未婚妻:“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可是,天珠啊天珠,那样的伤害未免太大太重了!

从来,没有一个时刻,他是如此地想要逃避现实中的一切,甚至,他是那么想和天珠就地虹化而去,或者,化龙化蛇,躲进面前的深潭里去,互相守候着终老一生,再也不用面对俗世上的一切!

回来的路上,他更是一路都在魂不守舍、心猿意马、神思飘渺中忧郁辗转着。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回北京了。天珠和这里的一切,都将成为他生命中最美丽的回忆,还是,将会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呢?

在一个石阶的转弯处,天珠只顾回头跟他说话了,一个不慎,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向前跌了下去。龙榔大惊失色,忘形地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住。用力之大,使她的整个身体全都扑到他的怀里去了。他听到了她惊惶的心跳声,闻到了她那丁香花一般的气息……一时间,他只觉得一股热血,喷涌在体内,潮水一般,涌上来,摇进去……啊,天珠!天珠!天珠的这张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如此迷人美好,圣洁而生动。她的眼睛,像是两片长长的莲瓣。小小的樱唇,从不涂抹任何化妆品,却是晶莹玉润,自然鲜红……然而,最终,他还是极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是的!他不能冲动,不能越雷池一步!至少现在不能!他看过太多现今社会里的乱爱和始乱终弃,悲剧和大不幸!他绝对不能像那些以唐突美人乃至践踏佳人为骄傲的臭男人们一样,不明不白地就乱爱起来。为逞自己一时之欲,却把无穷无尽的灾难和痛楚留给女子来承担。那样的男人说到极限,即使有一百次一万次的情感经历,也只能是精神太监和精神乞丐。

于是,他将万种深情变成了一个深深的,郑重的凝视。他拍了拍她的头,扶她重新站好,而她的手,却被他紧紧握着,一直一直握着,再也不肯松开。

他们一路拾级而上。他的手心都出汗了。理不清的思绪,更是搅得他心痛神醉。

他们又开始谈诗,谈文学……

这天的行程,是在高天珠惊人地背诵——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中结束的: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离乱,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也许是一种预兆。

就在龙榔返回北京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上天果然降下一场举世震惊的大离乱——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一场突如其来的,世所罕见的大震灾降临中国四川汶川!一时间,天崩地裂,山河破碎。多少房屋瞬间倒塌,多少生命顷刻崩摧,多少亲人片时分离!各种震惊人心的消息纷至沓来,举国上下一片哀天惨地,鬼神垂泪!

高天珠更是忧心如焚,因为,她的妈妈此时正在四川。

一天里,她不知给妈妈打了多少次电话,怎奈,一直都联系不上。

当龙榔把电话打来,询问这边的情况如何时,高天珠几乎哭了出来:“我们这里一切都好,只是,我妈妈现在正在四川!都整整一天了,始终联系不上……”

龙榔听了,心一下子抽紧了。却极力保持镇定地向她连声安慰着,一边快速记下了她妈妈的手机号。

临了,他又郑重向她嘱咐道:“天珠,听着,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现在,四川那边的交通、线路都中断了,一时联系不上也在情理之中。现在,让我们一起来联系,一定会联系上的。”

放下电话,他便急速拨打着天珠妈妈的手机号。久久未能接通。

然而,他并没有灰心沮丧,一直不停地按着重拨键。

终于,在深夜2点多的时候,他打通了那个电话。

一阵蝇蝇孜孜的干扰声过后,那边传出天珠妈妈爽朗而又有些模糊的笑声:“呵呵,小伙子!是你啊!真是费心了,这么晚了还惦记着我!没事没事,我们早已经开出四川了……这里是山区,信号不太好……告诉天珠,不要担心……阿姨我福大命大造化大,很快就要回去了……”接着便又是一阵刺耳的“孜孜拉拉”的声音,随后,那电话便中断了。

龙榔连忙又将电话追过去,怎奈,却再也拨不通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兴奋得难以控制。他连忙将这好消息传达给了天珠。

高天珠抱着电话,久久说不出话来,泪,唰地淌了满脸。

然而,就在凌晨5点多的时候,龙榔又接到了天珠的妈妈发来的一条短信:“小伙子,如果,我有事,请你照顾我的天珠!”

龙榔顿时从床上弹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直挫进他灵魂的深处。

高天珠的妈妈出了车祸。

其实,这是一场完全可以避免的不幸。

尤其让人叹息的是,他们的车子,离陪嫁妆村就只剩下了两个小时的路程。出事的原因是车速太快,撞在了一个巨大的土堆上。

有人分析,司机可能是一路上受了各种惊吓,因而恨不能插上双翅飞回家中之故。因为,在交警的事故记录册上记录着:侧翻。侧滑190米……

侧滑190米,顾名思义,就是司机发现险情之后,刹车到停车的距离。可想而知,司机当时一定是把汽车开成了飞机的速度。

也幸亏,出事时,在他们的后面正好开过来当地旅游局的一辆车子。里面坐着焦作市旅游局局长张玉立,她目睹了前面的险情,立刻让自己的司机把车停下,砸开车窗救出了里面的三位伤者。

高天珠的妈妈是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因失血过多而去世的。谁也想不到,这位女强人在临终前,想到的,竟是给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小伙子发去了一条短信。

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时,高天珠的哥哥高天宝正在麻将桌上打得兴起,眍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对送信人说:“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先打完了这圈再说!”

站在门外的张玉立局长听到送信人的汇报后,挺身一怒,大踏步走进屋去,情急之下,把家乡话也说了出来:“你这个人咋这差劲儿!你妈都没有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耍牌!起来,马上跟我走!”

高天珠得到妈妈出车祸的消息,整个人如遭雷击,面色惨变。在巨大的震惊中,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昨天夜里,妈妈不是还跟龙榔通过电话的吗?直到她傻傻呆呆地被人带进医院的太平间,直到她亲眼看到那个躺在白布下面一动不动的熟悉的身形时,她才轰的一声,瘫倒了。

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成了无法挽回的现实。二十几年来的母女情深,点点滴滴,全部涌现在顷刻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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