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为感卿德,愿为连理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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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少年恢复的很快,据徐璧奇原话:堪称妖孽。本来是绝对身亡的伤,他却硬生生挺了过去。在三个月之前,他就能开口说话了,而今,他却能在乐雅的搀扶下慢慢行走了。徐璧奇总觉得,这个少年,不是那么简单的,至少他看不透。
夕阳的光为群山静静渡上了一层血色,伊乐雅搀着少年,慢慢行走在夕阳下,享受着温阳的最后一丝残温。很快就要进入黑夜了,黑夜,莫名的让这个少年恐惧,不知为何,他自清醒之后便开始害怕黑夜,害怕孤独。而乐雅,虽然性子活泼,但是对待一个病人却似一丝不苟的,这不,也不计男女之嫌,搀扶着他在院中散步,助他早日康复。
她的一笑总是那么温暖,让他心中的阴霾渐渐飘散,她的声音在他耳里都是那么温柔,就仿佛春风一般细细。那个少年看着夕阳下自己倾斜的影,正与她的影子于某种交集当中,忽而一顿,对乐雅道:“我终于知道我是谁了?”
伊乐雅一顿,也来了兴趣,水灵的眸子映着他:“是么?是什么名字呢?”
流荧看着伊乐雅,又往院内的枫叶看去,道:“看你的眼睛,宛若对视夜晚的荧星,恰如今又是秋季,便唤作叶流荧吧。”
伊乐雅闻言亦是一惊,一双美丽的大眸子盯着他:“那怎么成?身体与姓,受之父母,又岂能如此儿戏?还以为你记得本来的名了呢?”
少年道:“以后,就如此了哦,我以后也是有名字的人了,你也就不用叫我“这位公子”了。名字,只是一个称呼罢了,你那也是称呼,叶流荧这个名也不错,以后就这样了!”
见伊乐雅点了点头,叶流荧突然自心底生出一股豪气,他,终于有了名,自己取的。就仿佛自己立下了丰功伟绩,已经让史官镌上课史书一般令人高兴,看了看地上乐雅与他并肩而立的影,他对自己道,“这个女子,往后自己一定要竭尽所能保护她!”
又过了半年,少年几尽痊愈,能在地上活泼乱跳了。徐璧奇本来以为少年痊愈之后应该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名家子弟,一经试探,不住摇头,原来这少年身体里面气机旺盛,自己却不会运用,当下不由的也放下心来。乐雅与流荧每日相处的这段时间,乐雅的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这让他十分欣慰。徐璧奇虽然医术卓绝,武功不赖,奈何不善言语。恍惚之间,徐璧奇只觉得眼前一对少男少女,宛如没有被污染过的新月,不知道残忍。而叶流荧,自痊愈之后,却显示出了对医术的极大兴趣以及表现出了在医道上的杰出天赋。徐璧奇本来是不愿意教流荧医道的,只是流荧的天赋打动了他,他便拿出一个铜人出来,对流荧道:“要学医道,首先你要能学习人身上409穴位,每个穴位的位置,清楚每个穴位的作用,以及针灸力道等等,这里是我早年所作的医书,名为《经穴散注》,如若你能自行领悟,我再考虑倾囊传授也不迟。”流荧闻言,自是千恩万谢,往后果然整日抱着铜人熟悉穴位,乐雅看他这般认真,也就不好意思约他到处玩耍,而是在他身边充当他的老师。虽然徐璧奇只教了她五成,但是也不容小觑,实则在医道一途已经早入一流之境,如今指导叶流荧,头头是道,也让叶流荧少走了许多弯路。
而徐璧奇本人,如今并不好过。对于自己的情况,他是十分了解了的,在秋末冬初的这段时间,他的身体总会因为身体里的隐疾而阵阵发抖,一想到隐疾,虽意志坚强如他,也不禁胆寒。这些隐疾,是年少之时便积下的病根,乃是被仇人追杀所致。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他总要闭关一阵,以药浴洗礼自身,不然生命堪虞。他的生死倒不要紧,只是如若他死了,乐雅怎么办?他与乐雅朝夕相处,除了师徒之情,更添一层父女情分,为防乐雅担心,是以这一件事一直未曾告知乐雅。而这一段,为了叶流荧,亦费了许多心力,是以今年隐疾似有早来的迹象。他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件事情,自己就要闭关了,这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少年,他会放的下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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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经穴散注》一页少于一页,就快完尽,而这时光,亦悄悄的在翻书之间不断流逝。
这一日,兰徐璧奇将乐雅独自叫道房内来,面色郑重道:“乐雅,这次师傅即将闭关研制医药,需要一段时日方能出来。这段时日,你要好好照顾自身。”又说了许多体贴话,乐雅总听了许多遍,兀自在心底背诵,果然,徐璧奇口中所言与心中所背一字无差,正想就此敷衍而过,徐璧奇突然道:“我真的不放心叶流荧,他的一切蒙着一层雾纱。”
乐雅略微不耐的道:“知道了啦。”
徐璧奇没好气的看了乐雅一瞬,知道多说亦是无益,但嘴上还是忍不住嘱咐:“你一定要小心他,农夫救蛇的故事,我们一定要引以为戒,不然最后免不了与那故事之中农夫一般下场。”
“师傅,雅儿也这么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师傅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乐雅转而望向窗外,“至于他,我会多注意些点。”
到了第二日,徐璧奇果然收拾了东西进入小屋后方的石洞“闭关”去了。于是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下乐雅与叶流荧二人,初始两天,乐雅尚能耐住性子,每日与着叶流荧在院内看书,如是坚持了两天。这一日,叶流荧正持了本基础医术研读,却是乐雅一把夺下他的书道:“成天读书,有什么乐趣?到时候变成了书呆子,没有救人,自己已经没救了,岂不是大大的不妙?看你也努力了这么久,我就带你去一个私密处,放松放松,保证你大饱眼福,乐在其中。”
叶流荧正欲回答,已有一只温软小手,握着了他的手,他脸一红,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少了重量,由着乐雅一引,站直了身子。乐雅自小与师傅相对,对男女之嫌素来不晓,只觉得眼前的人待自己好,自己便可以牵着他手玩耍。叶流荧见乐雅目流秋波,双颊生霞,早已看得醉了——乐雅一颦一笑早已深深刻进了他的心里。如此心猿意马,倒忘了脚下的路,只知道一路是乐雅牵过来的。乐雅在他耳边道:“你且试试构思如此画面:青山相抱,一河如练,翠禽轻啼,白鹭点沙,岸上荻花絮絮绵绵,那小拇指般大小的荻花在秋风中飞扬着胖乎乎的小身子,见了客人来了,便纷纷张开稚嫩的小手,抱着你。或者调皮些,立在你的肩头,吊在你的发上。如若,此时远方一帆行去,随轻笛,一曲激扬。”
叶流荧正在努力的构思着那一副蓝图,乐雅见他失神,冷不住捏了他一把,道:“呆子,有没有听我说话啊,诺,眼前就是了。”叶流荧细细看去,果如乐雅所言,青山相对,一河相绕,河岸之上,尽是荻花,色泽金黄,在阳光下犹如金粉染成般,一路延绵,也不知千里万里,阵阵风过,轻絮旋飞,纷纷扬扬,缠缠绵绵。叶流荧自醒来之后,每日只面对着徐璧奇的前庭后院,便觉得那便是人间的美景了,岂不料世间还有着如此一处仙境,当下不禁痴痴然望着,待回过神来,乐雅却又不见了。叶流荧叫道:“乐雅,乐雅你在哪?”
却没有人回应,又再叫了几句,仍然如此,叶流荧忍不住焦急,去荻花深处寻找。却在这时候,荻花丛中一刹跃出来一个身穿白纱的女子,在他眼前一晃,笑道:“不认识了吧,这白纱裙,藏在这里,倒没有被风雨淋到呢。”叶流荧只觉得眼前的乐雅,犹如一朵素梅,有着清雅的身姿,与初雪的明净,连她的目光,也如冬阳那般能够刺透云雾的明媚。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一时失神,忘了回答。乐雅看叶流荧兀自痴痴的看着自己,脸不由自主的红了,低头看自己的裙裾,仔细查找是否有污点。却听叶流荧道:“乐雅,为何你平时便不这么打扮呢?这样子,真的好美!”
“美么?”乐雅甜甜一笑,转而又有着一丝迷惘,道:“平日里,只与师傅朝夕相对,我又何须穿的那么精致,也只有在这个地方,至少有着小鸟儿观赏呢。平日里也是不穿的,今日,也是因为有你,才穿了出来。”是的,今天她真的太高兴,终于带他来到了这个秘密花园。可她为什么会怎么高兴呢?这个问题在脑海一闪而没,她却没有多想,然后对叶流荧道:“今儿个高兴,便带你到我的‘宝盒’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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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两人便在乐雅的“宝盒”之间。原来,这“宝盒”,乃是一只精致小船儿,丈许来长,三尺来宽,如今正静静的飘于河间。
阳光轻柔,轻轻的在两人身上渡上一层清辉,乐雅立于船头,在温阳下静静闭眼,叶流荧则是静静的望着乐雅。乐雅的睫毛十分狭长,像是破茧的蝴蝶,优雅而缓慢的舒展羽翼。而乐雅素净的脸,也在温阳之下分外明艳,白嫩如瓷,一袭白裙的她安静美好,仿佛漫天雪地里那第一朵初梅。荻花纷飞之间,更是有着温柔缠绵的美,河流缓缓的推动着船只,慢慢航向荻花更深处,他在不自觉间已经折了一只芦杆在手。在这种安谧环境下,他只静静的看着她,只觉得,这风里有着一股轻柔的韵律傍于荻花轻絮之间,而那些韵律节点在自己身旁围绕。叶流荧去碰时,那节点又转移开来,叶流荧便不断的绕着节点而刺,不自觉间已到了船尾,又轻轻一点已经到了船头。而后,使的顺手了,索性闭上眼,凭着感觉去追。船身微微的颤动使乐雅轻轻的睁开了眼,然后正看到叶流荧往自己这方跃来,正自一惊,叶流荧却是只微微一点,又重新跃开。叶流荧的步法自是奇怪,而叶流荧手中的芦杆,一挑一刺,皆合着某种法度,看上去一味轻飘飘的,一击之后招数又不用老,又轻飘飘的浮向其他地方去了,实则其间已经暗隐了风雷之声。而一切,都是叶流荧闭眼情况下完成的,更难得的是,这丈多平方的小舟,竟丝毫不影响他的发挥,他就如风一般,恣意自由,翩翩潇洒。乐雅暗自惊诧:看来,叶流荧目前已经处于一种极其难得的顿悟状态了,这种轻功,以及剑法,大概已经胜过钻研医道的师傅了吧?叶流荧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般武功?他的身后,又隐藏着怎样一段故事?
“他又背负着怎样的过去,待他记起一切的时候会不会默默的离开自己?”隐约间,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穿他了,他明明正在自己身边,却又似乎隐在雾里,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剪清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