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千年的不断完善之中,哀神山的教学已经渐趋制度化了。在哀神山内,讲堂负责弟子统学,每日授课,承担起教导的任务。还有,君师或者一些经由讲堂授予资格的真人可以自有择徒,随处讲学;弟子们也可以自由择师,随处求学。除此之外,为了充分满足弟子们的需求,讲堂每年都会不定期集中举行几次演讲、讨论、辩难之类的“峰会”。充分显示了哀神山自由的讲学特色。完善的教育体制不仅塑造了哀神山浓厚的学术氛围,也由此成就了哀神山一批又一批的人才。
逃离了田夏青和叶秋兰,李俊也没着急回地坤峰修炼,而是在天乾峰各处徘徊游览。
修行最忌急躁,即便李俊是一个修炼小狂人,也懂得这个道理。特别是经过哀神山这些日子,在阅读大量道藏和四爷爷的道藏之后,他更加理解了张弛有度,因其固然,以游其心的道理。之所以在天乾峰徘徊而不离去,李俊便是想着要寻一寻四处是否有“峰会”之类。
自从昨晚在四爷爷李浑那里听了这“峰会”之事,李俊便是上了心。作为修士,仅仅修命是不够的,还要修性。
筑基之后,道基莲子就育成了,此刻就必须要修性。如果说炼命炼得是血肉之命,那么修性乃是炼气质之性。
传说古时并无修性,修士只炼命,但是炼至元婴,出了阳神,却无法出窍,即便出窍也要迅速收回。究其根本,只因为元婴阳神性地未明,尘缘不断,一见可欲必欢喜,一见可怖必心悸,七情六欲无不可动其心。如此如果不速速收回,一旦遇到什么魔魅就会被夺走魂魄,为祸人间,后果那是不堪设想。即使没这些事,可是初生元婴犹如婴儿,如果不小心淘气一下,进了马腹牛胎,转生人世也是不好的。
修炼到元婴境界,不知受了多少苦难折磨,得了多大的机缘运气,消耗了多少资源法宝,最后只因为没有修性,终遭大患,真是哭都不知去哪了。
而这修性之法便是防止此类事情的发生,时至今日,性功已是每一个修士的必修之课,修性功法也是不知凡几,儒释道各有各的法子。至于这修性之法到底是谁创出,世人也不记得了,或许是某个大能,或许只是筑基小子,机缘巧合发现此法,又经他人完善,不断发展致此。这些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在天乾峰山逛了许久,李俊走到了一处湖边,远远地望去,有榭依水而起,借花成景,好不美丽。榭中依稀有人,仔细听去,微微一笑,榭中人在论道。
李俊径直走了过去,榭的平面呈长方形,四周立着落地门窗,邻水一侧视野更是开阔,显得空透、舒畅。卷棚歇山的屋顶,轻巧的檐角,玲珑的挂落,精致中透着大气,奢华中尽显自然。
“近日,我入定修行之时,气血凝滞,内气亦竟有枯竭之相,不知这却是为何?”刚走进榭中,只见一白袍修士张口询问道。
“不知道兄近来是否总是长时间静坐修禅?”只听有人开口反问道。
这人也是一名白袍道士,棱角分明的面庞,深邃漆黑的眼眸,高挺的鼻,浓郁的眉。好俊朗的道士,李俊暗叹,真的好俊朗,快要赶上我了,不错,不错。
小小的惊奇一下,对于外貌这种事,李俊是不在乎的,我辈修士,岂可只看中外貌,须知修行实力才是根本。
“是啊,最近我欲突破督脉,常常静坐修行,运行内气,不想如今……,哎!”那道士不住摇头道。
“哎,道兄却是错了,”那俊朗的白袍道士道,“先贤有言‘凡打坐者,非言形体端然,瞑目合眼,此乃假坐也。’”
“哦,不知何为真坐。”那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真坐者,十二时辰,行卧住坐,静动之间,心始终如一。打坐,关键在心。”俊朗少年看了看四周,看见李俊,眼神一凝便收了回来,继续道,“修士大多选择静坐修禅,是因为此种情况下最易静心,容易控气。但是,只静不动,则内气转苦。”
李俊一旁听着,不由得点头。
“但道祖曾言:‘人能长清静,天地悉皆归’,人体内气、元气于静中涌动。传说佛祖,在菩提树下静坐七天七夜,战胜各种邪恶诱惑,启明星升之时,大彻大悟,终成佛陀。不知此又是何解。”旁边又有人疑惑道。
“道祖亦有言:‘动者,静之基也’,世间万物,一切都在运动之中。虽有静动结合,其实动为本,静只是表象,动是绝对,静是相对。佛祖坐禅七天七夜,此也是表象,身不动却又无时不在动。如今,我等还未筑基,怎与佛祖相比,只静坐而不强身,长久下去,气血阻滞,阳气不足,身体必然羸弱。病体又易遭魔侵,元气自然枯寂。所以,道兄啊,坐禅虽然易于入定,但不可只打坐而不运动啊!”
周围之人听了,纷纷称是,觉得有理。
“道兄一番话解我心中疑惑,更是为在下祛除一隐患,在下感激不尽,请道兄受我一拜!”道士说完便作揖一拜,满满的都是感动。
“你我同门,理应如此。”那俊朗道士说着,却也不躲,受了这一拜。
虽是同门,但人家毕竟为你解惑了,就相当与你的恩人,这一拜是理所应当。而俊朗道士受这一拜也是应该,如此,日后俊朗道士受人之恩时,也会记得感谢的。
在哀神山,此种交流会是开放式的。只是几个弟子聚起来讨论一下日常修炼中的疑惑,感兴趣的前来听一听,参与参与,不感兴趣,即可离开去别处论道。自由放松是此类聚会的特点。弟子门畅所欲言,随意讨论,既可丰富学生教学,又可加强弟子之间的情谊,还可以在思想的交流与碰撞之中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真是好啊!李俊在一旁,真切体会到了此种交流的好处,不由感叹。
也没上前交流参与,看到此处,李俊便要转身离去。这次,他只是打算看一看,听一听。毕竟平时有四爷爷这个君师指点修炼,李俊也没什么疑惑要询问。
沿着爬山阶,拾级而上,一路上,异香芬芳,绿树成行,井泉甘美。供奉祭祀的宫殿,斋醮祈禳的坛台,生活居住的房宿,供人游览憩息的园林。看着这一切,李俊不仅感叹道哀神山的舒适与安逸,不愧为洞天福地。
抬眼望去,山林之中一座宫观小院若隐若现。仔细听来,约有讲道人的声音透过红色的围墙传了过来。
来到门前,红底金边的牌匾上写着“二老观”三字。李俊想了想,也不知这二老是指何人,毕竟道教的历史、哀神山的历史太长了,李俊也不可能全部都知晓。
“大象无形,曰夷,曰希,曰微,负阴抱阳,幻而不幻。”
“上善若水,守雌,守黑,守辱,归真返璞,玄之又玄。”
此联应出子道祖的《道德经》,道祖曰:“视而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徼,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看它看不见叫“夷”,听它听不见叫“希”,摸又摸不到是“微”。这是形容修士在修炼悟禅中遇到的三种情况。上不光明,下不阴暗,朦胧而无法形容,于是又回到了无。
道祖曾说:“知其雄,守其雌;知其黑,守其白;知其荣,守其辱。”知道自己强大,却保持柔弱的本性;知道自己明白,却保持糊涂的样;知道自己荣耀,却保持受辱时的谦恭。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这就是水之德。
伸出双手,缓缓地,推开厚重沧桑的赤红色大门,李俊移步走了进去。
不大的院落里,白袍的、黄袍的道士坐满了院子里整齐摆放的蒲团,还有几位靠在墙边站着听讲。在众人的正前方,一位青袍老道士端坐俨然,鹤发童颜,双眼深邃明亮。讲者口吐箴言,听者静心虔诚,炉香袅袅,鸟兽腾舞,真一副仙家道场。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那青袍老者缓缓继续道,“此句是谓:人之生命是有限度的,而知是无限的,以有限求无限,这是十分危险的!......”,“做了善事不为名,做了恶事却不至于面对惩戒的屈辱,只因遵循自然之道,方可保性名,保天命,养生机,享天年。”
李俊仔细听着,此篇乃是《东华真经》的总纲,大致是教人秉承中虚之道,顺应自然之发展。《东华真经》是由东华真人著写,而东华真人是一位道家真祖,虽然因为身命的问题最终没有羽化,却著有许多道藏,对道家贡献之大,可以说仅次道祖了。
对与《东华真经》这种十分重要的古籍,寻常的道士是没有资格讲授的。首先,是因为《东华真经》传世至今,留存已然不多,读过的人自然也就很少,能够理真正理解的更是少之又少了。其次,此种道藏真经讲授,必然对听者产生极为重要的影响,一旦讲解有误,误人子弟事小,伤人姓命、绝人道缘就是罪过了。最后,对于任何道藏,只是一家之言,即便是真祖所著,也不可说完全正确,这就需要道法高深之人,能旁引博证,去粕取精。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老道继续讲授。
这是真经中的一个比喻,野鸡走十步才能吃一口食,走十步才能啄一口水,虽然辛苦,但它并不希望进入笼子里,在笼子里的鸡,有人喂食,纵然神气十足,却并不快乐。以鸡喻人,处世、生活要因乎自然,依乎天理,无所依凭,自由自在方能养生修性。囿于巢笼,纠缠是非矛盾,只会累于心,疲于命,最终何以修禅炼命?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老者道。
这已经是另一篇了,《东华真经》共有七篇,分为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人间世、德充符、大宗师、应帝王。方才讲的是养生主,此为逍遥游。青袍老者将经不是按部就班以书中内容来,而是自已随意搭配,前两日两篇,最后一日三篇。
“北冥与鲲,大家阅读《齐谐记》中有详解,我就不再赘述,此句也不用阐释了,”老者说着,便又阐释下面的内容。
《齐谐记》乃是博物者编,而博物者,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个组织而是由大陆各个势力自行编撰。若有门派发现异物,可自行添加到本门《齐谐记》,若是其他门派势力认可,则可添加过来。因此,各门《齐谐记》也是有很大不同的,哀神山传承万余年,记内不仅异物志怪繁多详尽,还有其他门派不知之秘辛。
李俊站在院子的角落,静静的听着。《东华真经》他也是看过的,当然只是大略浏览,没有人讲解,只有一些解注。当时阅读时,有很多也是不甚了了。如今有道藏大师授讲,李俊时而恍然,时而有惑,不觉间,已沉于听讲之中。
过了不知道多久,只听那讲道老者道:“今日就到此为止,诸位明日亦可前来。”说完便起身走进了观内。这种讲授没有讲者与听着之间的互动,从中能够获得多少,就要看个人的资质了。
李俊看了看天色,竟然是不早,炉香已烬。一听就不觉时间了,收获也还是不小。站了好长时间,伸了伸身子,李俊随着众人一起离开了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