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人来人往,医生、护士、患者、家属,每一个人的身影都是忙碌的。
我独倚在墙角,黯然神伤地点上了一支烟。哪知,香烟刚刚点燃,一个护士就走过来对我说:“对不起,先生,这里不允许吸烟。”我突然把烟狠狠地摔在地上,怒骂:“你们有本事,抽支烟都来管!你们这么有本事,为什么我未婚妻还不醒过来?”张磊上前拉住我:“哥,你冷静点儿!”护士被我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坏了,但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临走之前还是悻悻地说道:“神经病!”张磊继续劝慰我说:“哥,嫂子出了这事,我们大家都很难过。你冷静一点儿好不好?”张磊是我的干妹妹,也许是因为同时女孩子的缘故吧,虽说是干妹妹,平时与我的另外一个干妹妹赵维敏和我的未婚妻沈晨雨走得最近,这次晨雨病重住院她更是第一时间赶来照顾。
我头靠着墙壁,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思绪飞回到了一年前:那个时候,我大学毕业一年了却还没有工作,父母放心不下,便委托一位在秦皇岛的老友茂叔来照顾我。沈晨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女孩,朴实无华,有一天带着一颗东珠来到了茂叔的古玩店里。我们追查之下,才知道与沈晨雨同村的百岁老人文丙义竟是参与当年清东陵盗墓的十二军士兵,因为这批宝藏隐隐在黑市上流通,所以以日本人小林健二为首的国际文物大盗也都在觊觎着这批久未见世的东陵国宝的下落。我和我的几个大学同学——身为私家侦探的张伟光,外号三光;文物鉴定师李金锁;有着记者身份的韩笑;仗义直率的崔力升;妙手空空绝技傍身的李力力——也因意外卷入这场不是我们该打的国宝保卫战中。为了保护这批东陵国宝不被倒卖出境,我们与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斗智斗勇,最终除了我私自留下来的一枚双龙戏珠的玉扳指,其余国宝平安回归国家。小林健二等人也都落入了法网。媒体则称之为“国宝盗案”。因这个案子,我们兄弟六人在国内文物界也小有名气,但是也多了许多麻烦,前来找我们寻宝、盗墓,委托我们找寻失踪宝物的人络绎不绝,都把我们当成了响当当的高手,但是只有我们甘苦自知,国宝盗案我们也是凭着一腔热血而已,实际并没有经过什么特殊的培训。所以所有的事情都被我们推却了。
而我也和沈晨雨经过这次案子后情定终生,就在两个月前我和晨雨刚刚订婚,还沉浸在大家贺词洋溢的幸福里。但没过几天,晨雨的身体状况却急转直下。先是持续几天高烧不退,然后又是虚弱乏力,口腔出血。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带她到了医院检查,得知的结果如同晴天霹雳。晨雨患的竟然是白血病!这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和她因病罹难的弟弟一样,没能躲过死神的召唤。我突然觉得我好无助,我连自己的妻子都救不了……
过了一会儿,护士叫我去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走进去坐下后,医生扶了扶眼镜说道:“张先生,你妻子的病很严重,已经到了晚期。”听了这话,我勉强支撑才没有让自己晕过去。我强打精神问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医生叹了一口气:“沈小姐父母的骨髓配型结果也出来了,很遗憾,和沈小姐本人并不相符。你们身边的朋友也没有一个相符的。”他停了一下,又扶一扶眼镜,“包括你的。”我努力做了一个深呼吸说:“大夫,我求求你,只要能救活我的妻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医生也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唉,老实说,我们身为医生当然不想看到这种局面,但我们真的是无能为力了。”他打开抽屉,拿出了一张单子递给我:
“你最好有个思想准备。”当看到单子上赫然印着的“病危通知书”那五个硕大的字时,我的身子晃了两下,哽咽着问:“还……还有多少时间?”“两个月。不过……”“不过什么?”我忽然觉得还有希望。
“我们可以通过必要的医疗手段来增加她的生命周期。但是这个过程能不能有效很难说,而且还需要一笔很大的医疗费。”“钱的事我会想办法,大夫,你说,需要多少钱?”“……大概三十万左右……”三十万!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愣住了。你们也许觉得我卖了那个东陵里的玉扳指,这三十万应该不在话下。但事实上我并没有这么做。玉扳指是国宝,为了结婚卖掉它不值得。何况晨雨不是物质的女孩儿,我们商量后还是租了一间房子准备结婚。现在晨雨危在旦夕,不管如何,还是先救晨雨要紧!我心中笃定卖掉玉扳指!
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张磊还等候在门外,她伸手把一张存折塞到我手里说:“哥,你和王主任的话我都听到了。这些钱是我攒下来的,虽然不多,但也能帮到你一些。”我现在已经没有勇气来推脱这些钱了,眼泪簌簌而下。随后,茂叔、杨洋、刘颖、陈左楠等一众还在秦皇岛的朋友也相继借了一些钱给我。
然而,造化弄人,晨雨的病情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两个月后,晨雨还健在,可惜病情却进一步恶化了。每天近万元的医疗费让三十万很快告罄。要想继续治疗的话还需要一大笔费用。后来,家里、朋友、亲戚……所有能借到钱的人我都借了。但这就像一个黑洞,每天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扔进洞里,可是我还是看不到一点儿生的希望。
这天,我来到医院。张磊迎面走来,说有人来看晨雨了。我第一感觉是她的父母,自从得知晨雨染病的噩耗后,二老几乎每天都要来医院几次。
当站在重症监护病房的门口,发现出乎我意料的是,门口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正坐在视频通话机前注视着进入梦乡的晨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男的,身高一米八五左右,很瘦,给人的感觉很干练。他手里提着一只黑皮箱。
“二位是……”我问道。
“你就是张佳亮先生吧?”女的站起来问道。
她戴着宽大的太阳镜,我看不见她的眼神,只是木讷地点点头。
她扭过头去看看熟睡的沈晨雨说:“她刚刚睡着了,我们去外边说吧。”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她才开口说道:“你妻子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我个人愿意拿出一百万来资助你。”一百万!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百万?”“不错。我今天就可以先给你五十万!”说完,她看了一下那个男人。男人很听话地走到我跟前打开了皮箱,是整整一箱子的钱,全部都是现金。“你点点吧,五十万,一分不少。”她说。
我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说道:“为什么要这么帮我?”直觉告诉我,这笔钱不会拿得这么容易。
女人笑了一下,说:“张先生果然精明。难怪你会破获国宝盗案!”我心里一惊:国宝盗案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再提起,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的?但我强装镇定说:“你错了,破获国宝盗案的不是我,而是我和我的朋友们。”“所以,我需要你和你的朋友们再出山!帮我找另一件家传的国宝,事成之后,我如数奉上另外五十万!”我心里顿生鄙夷:“既然是国宝,就不能说是家传了吧?”“你放心,我只是为了完成家族的遗愿,找到国宝后我会将它交给国家。”我心里拿捏不准,一时没有了主意。答应她,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她所谓的国宝,就算找到了,只怕这个女人会反悔;如果不答应她,晨雨的病又实在拖不起了。
女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递给我一张名片说:“你想清楚了打电话给我。”然后就和那男的离开了,那装有五十万的皮箱他们并没有带走。
我坐在长椅上,盯着这张只有一个电话号码的名片,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张磊急急忙忙跑过来告诉我,晨雨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了!
看着视频上痛不欲生的晨雨,我抓起电话叫她的名字:“晨雨,我在这儿呢,你能看到我吗?晨雨!”晨雨听到了我的呼唤,她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气若游丝地说道:“佳亮,算了吧,放弃治疗吧!”“不,我不会放弃的!晨雨,你答应过要嫁给我的!你亲口说过的!我不会放弃你的,我永远不会放弃你!”我带着哭腔大喊医生,“医生,医生!”医生跑过来,我把一箱钱塞进她怀里,“马上抢救啊,快啊!”医生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我连推带赶:“快去救人啊!”在这之后的日子里,晨雨的病反复恶化。一个星期后,我得到了一个最不想得到的消息:“张先生,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你还是准备一下沈小姐的后事吧。”2012年7月25日,大雨弥漫了整个秦皇岛。天和地之间仿佛只有倾盆的暴雨将它俩连接在一起。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位于秦皇岛西部的开发区一带已经是“水漫金山”了。
我撑着伞,冒着大雨来到了北山公墓。晨雨——她正静静地躺在这里。记得她以前和我说过,她出生的时候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所以起名叫“晨雨”。
而今,同样是早上,不同的是暴雨吞噬了一切——包括她的生命。
我没有办法抑制自己悲伤的情绪,颤抖的手抚摸着冰凉的墓碑。墓碑上除了晨雨的照片,还有几个坚硬的大字:爱妻沈晨雨之墓。
我慢慢蹲下身来,拂去了晨雨照片上的雨水。看着她浅浅笑意的脸庞,音容宛在,仿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终于,我不能再控制住自己的哀伤之情,一头撞在墓碑上,一边嗫嚅着晨雨的名字,一边抽泣起来。我到现在还无法接受晨雨离开我的事实。一个天真无邪、质朴纯真的女孩,怎么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呢?但是冰凉的墓碑还是残酷地告诉我:沈晨雨,她的确离开我了。
恍恍惚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来的。回到租住的小屋,看到那个慷慨解囊五十万给我的一男一女正守候在门外。女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冷冰冰,男的在她身后为她撑伞。
看到我回来了,女的一步一步慢慢向我走来,双手抱在胸前说:“你太太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节哀顺变。”我现在的心情很低落,只是轻轻说了句:“屋里说吧。”自从晨雨住院后,家里很久没有人收拾了,很凌乱,杂物堆得到处都是。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吧。”那女的说道:“我们这次来还是想请你出山,帮忙找寻国宝。”我无力地摆摆手:“没兴趣,谈下一话题吧!”女的愣了一下说:“那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我们不勉强。至于下一话题……就是那五十万的问题。”我眉毛动了一下。
她说:“五十万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也不少了,如果你哪天方便的话,我希望你能偿还一下这笔债务。”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阴W擶昗朩梂榹毒”,竟然落井下石。为了晨雨的病,我已经债台高筑。这笔天文数字的巨债恐怕我一辈子都无法偿还。
看出了我眉头紧锁,那个女的又说道:“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清楚,答应了你还有五十万,不答应你就欠我五十万。明天晚上再来找你。”说完,她和那个男的离开了。
晨雨刚刚入葬,我心神还没有从巨大的伤痛中缓解过来,怎么可能答应她呢?第二天一早,我去了一座山庙,以图内心之宁静。以前,我和晨雨经常来这里,她和我都很喜欢这里的静谧,闲暇时也会和这里的大师攀谈一二。
很显然,大师知道了晨雨去世的消息,他说道:“施主心里有一些解不了的尘缘事吧?”我说道:“以前我和我的妻子经常来这里,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感觉……还是放不下,我不相信我的妻子去世了。有的时候,我真希望早上一睁眼她就在我面前。”大师笑而不语,也不说话,直接把茶杯塞到了我的手里,然后提起茶壶往里续茶。眼见茶杯中的水渐渐满了,行将溢出来,我说道:“大师,够了够了,满了满了!”谁知大师恍若未闻,依旧我行我素继续斟茶。终于,茶水溢了出来。滚烫的茶水让我疼痛难忍,大叫一声放下茶杯,怒气冲冲地瞪着大师,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大师不恼,反而笑呵呵地说:“阿弥陀佛。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既然知道痛,为什么不放下呢?”原来大师是在为我讲禅理,我顿时茅塞顿开。仔细一想,晨雨的去世是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伤心难过是难免的,而自甘堕落是万万不可取的。我相信,如果晨雨还在世的话,也绝不希望看到我这个样子。我必须重新振作起来。临行前,大师忽然叫住我:“施主,老衲有一言相告:迷途布荆切记返,援手伸来再扬帆!”我听完这个,愣了一下,也没有多想。因为既然我决定振作了,就要想办法摆平债务问题。张磊等人的账都还好说,唯独那个女人,以五十万要挟我,让我为她寻找国宝。这个女人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神秘,她姓甚名谁我也不知道,找寻国宝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晚上,我从家里的大衣柜的夹层里拿出了一个小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只双龙戏珠的玉扳指。端详许久,思绪飞到了当初国宝盗案的那段日子。我们几个人出生入死才换来了国宝的平安无事,万无一失。不,不是万无一失,至少还有这么一件在我的手里。我思索良久,想出了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悄悄联系公安局文物稽查大队的人,然后跟我们一起去寻找国宝。等到国宝找到的时候,如果她想真心实意地把国宝捐出来,大家自然相安无事。如果不愿意,那她就是自投罗网!
当那个女人和男人再次来到的时候,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可以帮助他们寻找国宝,但有一个条件,我要带上自己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