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阁藏书来源主要有四个方面:一是范钦足迹所到之处留心收集。他曾在湖北、江西、广西、福建、云南、陕西、河南等省做过二十多年的地方官,足迹几乎遍及当时半个中国,因此,有机会收集各地的乡试录、地方志、诗文集等文献资料。二是向藏书之家借抄。他曾向丰氏万卷楼抄书,又与王弇州有藏书互抄之约。王弇州答范钦书云:“所谕欲彼此各出书目,互补其阙失,甚盛心也。……长夏小闲,当如命也。”范钦《吹剑录外集跋》云:“是书,余借之扬州守芝山,冗病相缠,委致几阁,亦且数月,夏五下旬,乃抽闲录之,四日而就。念予善忘,掷笔固不能一一忆也。辛亥岁、甬东范钦识。”可见当时借抄之广,不限于一时一地。三是购入丰坊万卷楼、袁忠彻静思斋等故家散出之书。全祖望《天一阁藏书记》说:“是阁肇始于明嘉靖间,而阁中之书不自嘉靖始,固城西丰氏万卷楼故物也。”万卷楼遭火灾,藏书所存无几,幸存之余即归天一阁。后来丰坊穷困潦倒,其碧沚园和万卷楼刻石均归范氏,他曾写道:“碧沚园、丰氏宅,售与范侍郎为业。南禺笔。”四是得自友朋所赠,如钱大昕在编《天一阁碑目》时曾见《赵圉令碑》背面有范钦手书“凤洲送”三字。
现在尚须进一步考证的是范钦天一阁与范大澈卧云山房之间的关系。
《文献》第一辑载《在周总理关怀下北京图书馆入藏的一批善本书》一文,在介绍《佛遗教经》宋拓本的流传经过时,说此本“曾是明代永乐宣德间官吏袁忠彻的家藏,后归范氏天一阁。范大澈在其所著《碑帖纪证》一书中曾有著录”。但是此本不见于《天一阁碑目》,范大澈《碑帖纪证》是这样记的:“……遗教经唐释道常书也。余得宋拓一帙,有剥蚀处,并有宋元及国初人题跋,真奇物也。又得完好一帙,似赵子昂临,俱袁尚宝忠彻家物。近见吴人刻之以射利者,竟不知何人书,要之,不曾见此二种也。”观此可知,《佛遗教经》从袁忠彻家散出后归于范大澈,并非归天一阁。又如《西泠艺丛》第四期,在介绍《集古印谱》一书时,一方面引录乾隆间蒋学镛的跋文,说大澈“性喜收藏古人公私名印,遂编有《集古印谱》”。而另一方面却说大澈“晚年遂将天一阁藏印编集成《集古印谱》”。(蒋学镛《鄞志稿》说得更明白:“大澈集得秦汉以来铜玉印章数千,著为印谱。”)显然《文献》和《西泠艺丛》的作者不了解范钦与范大澈的关系,因而误以为范大澈的收藏即天一阁的收藏。
溯其源,最初混淆二者关系的是清乾隆四十年编印的《钦定天禄琳琅书目》,卷九《初学记》提要谓:“有范大澈印,按后《艺文类聚》中亦有其收藏印记,称‘四明范生’,当属范钦后人,亦天一阁所藏也。”后来,一九三七年《文澜学报》第三卷第一期《两浙藏书家印章考》,便误断为“范大澈字子宣,钦子”。近年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浙江文献丛考》一书,亦未加细考,称:“范钦殁,其子大冲、大澈克承先志,续有增藏。”都把范大澈说成是范钦的儿子。至今二个多世纪来一误再误,未曾得到纠正。
范钦和范大澈都是明代的藏书家,他们是叔侄,并非父子。大澈字子宣,又字子静,号讷庵,“从仲父钦游京师,官鸿胪寺序班,使琉球、辽东、朝鲜等处,玺书七下,进秩二品。月俸所入辄以聚书,闻人有抄本,多方借之。长安旅中,尝雇善书者誊写,多至二三十人。年六十七致仕。筑室郡城西郊,翻经阅史,品画评书者垂二十年。万历庚戌(三十八年)九月八日卒,春秋八十有七。所著有《灌园丛谈》、《卧云山房遗集》”。
范大澈与范钦的关系是很密切的,但有时也因书籍的事闹别扭,生闷气,“初司马公归里,于宅中起天一阁,藏书极浙东之盛。子宣数从借观,司马不时应。子宣拂然,益遍搜海内异书秘本,不惜重值购之,充其家。凡得一种,知为天一阁所未有,辄具酒茗佳设,迎司马至其家,以所得书置几上,司马取阅之,默然而去。其嗜奇相尚若此”。大澈藏书处称卧云山房,“得秦汉以来图书至四五千有奇”,又收藏许多名碑古帖和公私名印。因藏书早散,故后人多知有天一阁,而不知有卧云山房。
那么,卧云山房藏书后来是否归入天一阁了呢?杭州大学历史系编印的《中国目录学史》认为:“范大澈收藏之盛,签题装辑之美,也不减于范钦。后并于天一阁。”此说源出一九三二年金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印行的《天一阁藏书考》,谓“阮元《天一阁书目》已并合大澈之藏,故阮氏《天一阁书目》所列收藏印记,即有大澈之印”。这也是一种误传。考大澈藏书印有:“范大澈印”、“子宣父”、“西园”、“生平乐事”、“沧瀛外史”、“范氏子宣”、“明州范生”、“卧云”、“范大澈图书记”、“范伯子”、“四明真逸”、“南海钓者”、“典属国印”、“典客侍从之臣”、“句章灌园叟”、“金峨玉几”、“丹山赤水”、“宝墨斋”等。细检阮元《天一阁书目》及现存天一阁藏书,均不见范大澈的上述印记。合并之说,文献无征。
其实,当万历十三年范钦去世时,范大澈尚健在,卧云山房藏书正当兴盛之时,万历三十八年大澈去世,此时范钦之子大冲也已去世八年。在这期间,不可能把卧云山房藏书并入天一阁。明末清初时期,天一阁藏书增减变动不大,更无购入卧云山房藏书的记载。康熙初年,李邺嗣曾去卧云山房看书,他说:“余家与鸿胪世有姻。余少时曾见其印谱一二册。及选《耆旧集》,往其家借书,虽残失过甚,尚有存者。”又说:“今日追慕其风流,不可复见矣。”可知,卧云山房藏书自大澈殁后便陆续散出,仅仅过了半个多世纪,便已“残失过甚”。至乾隆时“已不可问矣”。如《初学记》和《艺文类聚》皆流入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