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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孙二娘听麻坑、麻豆这么有鼻有眼的糟烬人,气得啡啡直喘,一撺高儿,“呸!”吐麻坑一脸唾沫,“放你妈那罗圈儿杆儿臭屁?你见了,还是你钻你爹淘丧你妈的那块了,你瞎扒扯啥呀你?你这俩王八崽子损不损,那跟姑子私通生出孩子,那多大的罪孽呀?千人指,万人骂,比拿刀子捅了还邪唬?这是杀人不见血,拿舌头剜人心,拿唾沫埋汰人,懂不懂你俩?我再看你俩狗吃剩下的瞎扯,看我不撕烂你俩的臭嘴?滚!滚出去,你奶奶个炮仗的。”麻豆、麻坑唏嘘乱哈哈的跑出屋,跺着脚对屋里喊:“哎孙二娘,你咋帮狗吃食呢?是不是你老寡妇抱瓜瓤儿守着,跟千里嗅有一腿呀?要不,咋能像疯狗似的逮谁咬谁呢?”巧姑对屋外喊:“你俩嘴里积点阴德,咬断舌头当哑巴去吧!”孙二娘唔啦嗥疯的拎起门口的一满桶带冰茬儿的泔水桶,拼全力泼了出去,麻坑、麻豆幸灾乐祸的正在门口得瑟,没提防孙二娘会来这一手,“哗”从头到脚浇成落汤鸡。麻坑、麻豆俩人,张大嘴咔吧眼的撸把脸,相视惊乍,“啪啪”劈头盖脸一顿烧火棍掏灰耙,巧姑蔫声不拉语的跟着孙二娘豁命的痛打落水狗。“妈呀,这俩娘们疯啦,疯啦!”麻坑、麻豆狼哇哇的,顾头不顾腚的,奓挲两只鸭子蹼蹽开了,巧姑跟在孙二娘身后,撵着骂着。

孙二娘喘着粗气回到小馆门口,摔掉掏灰耙,叉着腰,恶狠狠地拿眼睛盯着跑远的麻坑、麻豆,巧姑妈的叫着,往屋里拽孙二娘,“别生气了,气坏身子犯不上?妈,这德哥和殷大叔可咋整啊,这童谣一唱,造得浑不浑清不清的,有八哥的嘴也说不清啊?”

孙二娘余气未消的坐在凳子上生气,老歪和老面一前一后,拍着大棉手闷子进了屋。老歪往正整正了脖颈子,“拎棒子叫狗,越叫越远,那俩狗坨子又招着你啦?瞅你这娘俩,连泼带削的,穆桂英、杨排风勇斗大倭瓜甩的倭瓜瓤子,好威风,出气!”老面搓揉着手,向炉子烤烤,“巧姑啊,擀两大碗面条。一大早,我俩就让挑水的郭歪嘴子,叫去刨井台沿上结的冰了,给两大子儿,都饿了。哎孙二娘,人都走了,还兜绷哪份脸啊?”说着,凑到孙二娘跟前,挪个凳子坐下,“哎二娘,你听说没?一帮猴崽子唱那‘殷大舅,是亲爹……’”巧姑向老面摆手使眼色,不叫老面说,老面嗨一声,“你说这殷会长和吉老大得罪谁了,六月下鹅毛大雪,遭这冤枉?”老面附合的叹口气,“这不剝活人脸皮吗,比千刀万剐还狠毒啊?”巧姑和着面,插嘴,“我猜呀,跑不了邓猴子那俩猴崽子?这些日子,就和刘大麻子家的几个小子、丫头的,老凑一块堆儿诎诎,他们能诎诎出啥好蚱蜢来?邓猴子蹲笆篱子,邪火没处刹,拿德哥和殷大叔刹这邪活气?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麻妞丫头片子撅腚摇尾巴的,老嘎巴瞪眼完,说是要想嫁给瞪眼完当老婆呢?哼,瞪眼完能萝卜实心呀,我看剃头挑子一头热,拿那几个麻子当枪使?”

孙二娘心口堵得慌,端了巧姑和好的面,进屋擀面去了。

“老歪叔、老面叔,你俩惹祸了吧?”巧姑神叨叨的回头回脑的瞅着孙二娘进了灶间,招招手,轻声对老歪、老面说:“树有影,风有声,人有形,你俩说这能不能是真事儿呢?”老面端端膀儿,往棉祆领子里缩缩脖子,嗤溜抽下顺鼻沟遛达到嘴边的清鼻涕,咽咽的说:“有可能这个!吉老大那双引诱人的小眼睛,那多像千里嗅啊?那俊俊的脸膛,你再瞅文静那姑子的,也像啊?”老歪顶门杠地顶着老面,“你拉倒吧啊?你猴子啊,捋竿子爬?人说风,你就后背发潮想下雨,你王八啊,那长相凑巧的多了去了?我瞅你还像我呢,你就是我揍的了?”老面骂老歪句去你妈的,“人长相哪有凑巧的,那是谁揍谁养的,像谁?你瞅你那五个犊子像你吗,跟我相像!”老歪拿眼皮夹着老面,猴猴着说:“像你!像你!连我都像你,我管你叫爹,你敢答应啊?”老面瞅瞅老歪,一梗脖儿,脸朝外,不勒老歪了。

巧姑抹好桌子,摆上两双筷子,笑瞅老面、老歪俩人逗嘴,又从挂在墙上的蒜辫子上拽下两头蒜扔在桌上,“你俩不用犟,我长的像谁?我妈说,我尽捡我爹和我妈优点长了。单纯像谁,那只有拿黄县人过年做饽饽用的面卡子,卡出来的鱼呀花呀都一模一样,没二样儿?”

孙二娘嘎肢窝夹两根大葱端两碗汤面,从灶间出来,“巧姑,给你两大叔,倒两壶玉米老烧子。天冷,就面条喝点儿。”老歪从孙二娘手里接过碗,眼瞄着孙二娘撩哧地说:“这小酒要就着猪拱嘴儿,就够一说了?那玩意儿,老解馋了!要是烀好了,要啥味有啥味,‘吱溜吱溜’的,老半天也啃不下来一块肉,干嗦喽!妈的,越吱溜越搭凉棚,一点儿不实惠?”老面瞅瞅孙二娘,笑哞哞地说:“老贞节烈女,那就来俩猪拱嘴,先赊着,赶待会儿给刘大麻子搭完大铺筒子房的炉子,就送来。”巧姑拿两酒嗉子过来,话赶话,“今个儿,我妈没烀猪头哪来的猪拱嘴,对付吃点儿得了,穷酸拉唧的摆啥谱啊?”老歪瞅老面说:“没烀,来个生的尝尝鲜咋样儿?”孙二娘听这俩老铁撩哧,板脸拿大葱拍老歪稀疏发亮的脑袋瓜子,“巧姑,别听这俩玩意儿胡沁,去把锅架点木半子,看灭了火?”巧姑乖觉的应声去了。

孙二娘挨桌儿坐下,悄声说:“哎别瞎胡闹了?你俩也不是外人,你说莲花庵那姑子年轻时,真能和殷大掌柜有那事儿?吉老大,真是他俩生的儿子?我有点儿那个,不信!”老面秃噜着面条,抿嘎抿嘎地一翻白眼咽下,喔啦嘴说:“那不是和殷大掌柜生的,还能那老姑子和泥佛咕捣出来的,那送子娘娘庙就得关门?”孙二娘一抹脸说:“瞅瞅你说的啥玩意儿,我瞅有跟木头人结婚睡觉的,没见哪个咕捣出孩子的,除了你妈吧?”老面咬口大蒜瓣,辣辣的赶紧搂一口面条,“那可倒好了,我还不食人间烟火了呢?省得一天累死累活的,还填不饱肚子,老没怀上似的,空捞捞的老想牛宝?”孙二娘剜着老面,“说说就下道?”

老歪酎口酒,就一口大葱,辣对辣的,汗巴流水的鼻涕拉瞎的,“我大早碰见刘大麻子的大老婆大倭瓜和二妈,跟几个大老婆子拐个篮子去大仙庙上香,这一道,吵吵扒火的喷着唾沫星子,净说的这个事儿。我二二思思的不信,可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活龙活现。说那老姑子老家是在天津卫,年轻时是个大美人,放浪的没边儿了?他爹看不下去了,就送到庵里收她的心。可她不思悔改,就和还没老婆的,在天津卫学徒的殷明喜勾搭上了,生了孩子,扔给殷明喜的老姐养着,她就追着殷明喜跑咱这旮子,个个儿盖个庵当眼罩,净抹黑在庵里鬼混。你忘了,就那殷张氏来找殷明喜,殷明喜不认,拒之门外?”

孙二娘说:“是有那事儿。那是殷大掌柜不满父母强拧瓜,不是没相中吗?”老歪说:“这就对了。殷明喜心上有那姑子,比殷张氏俊多了,谁还要那小脚儿玩意儿,地瓜似的呀?要不殷张氏拿出一大笔卖家产的钱出来,殷明喜还不知咋样对待殷张氏呢?”孙二娘拿过鞋底子欻空纳两针儿,用锥子尖儿篦篦抹了点儿蓖麻油的头,“有个事儿,可是瞎扒了?那文静师太可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听说,人家是天津卫大富豪家的千金小姐,那老有钱了,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她又念洋学堂,识文断字,知书达理,可没你说的那乱麻其糟的事儿?就来咱这旮子,口碑一直很好,还济贫把脉的。巧姑那年出疹子,憋住火了,就不出啊,我找到人家文静师太,他啥也没说,几针下去,又喝了发药,告诉注意啥,要不巧姑就得憋死?你现在看巧姑,打那儿,啥病啥灾的,摊上了吗?不管谁扒哧,我是不信哪?”

老歪张大嘴巴,伸长舌头,往嘴里控控酒嗉子的几滴酒滴,吧哒吧哒说:“我瞅大倭瓜那架势,横是摸着点儿啥猫门狗宝的,不像瞎耪?孙二娘,你可是见多识广的拿事儿人,我呀不佩服别人就佩服你,老佩服了。年纪轻轻的就一个人孤苦伶仃拉扯着巧姑过,怪可怜人的。你守啥呢,不就一个念想,不当吃不当喝的那啥玩意儿,我可没听着你有扒窗户跳杖子的啥事儿,清清爽爽大半辈子。这要不啥,皇帝被那冯啥了大将军赶出紫金城,我保你,皇帝准在咱这东牌楼这旮子,给你立个贞节牌坊,叫你美名,世人代代传颂!人,还有那老姑子,都像你孙二娘,哪还有这些烂眼边子的花花事儿了?”孙二娘一抿媚眼的剜下老歪,“都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扯******王八犊子?啥叫留名啊?留啥名啊?留那名有啥用啊?丁吃丁喝啊?为留个好名声而苦了个个儿的,都是大傻子!人两腿一蹬,两眼一闭,勾喽一声,你谁谁呀?灯灭了还有股烟儿呢,人死了就死了,谁记着你,也就一天两天的事儿。过久了,谁还会想起你呀?骨头渣儿一烂,你想一臭万年,那都没门?顶多有良心的儿女,念想念想你,坟头烧烧纸钱儿,再谁还记着你了?这人多少年头了,留住名的有几个?这要都留住名,这世上还能搁住活着的人了?老娘们两腿一夹咕,你就是人了,咋的,就是活着吧!这人呐,跟那大甸子老林子的野牲口没啥区别,都一个样。人一死,你忘了我,我还想谁去,咋想的啊,我可没听说谁死了,还想着谁的呢?那就邪了,又鬼呀神儿的了,那是活着的人个个儿糟烬个个儿?那人一死就圣洁了,圣洁就在于没了。晚辈埋你说啥******是孝,扯他妈个蛋?你搁哪出来的,那个尿窝儿太埋汰了,不埋这世上能干净了?埋了还这样呢,不埋,都得埋汰死?我听说书的说的,就眼红人家武则天。活着锦衣玉食,吃香喝辣的,老爷们一鳖咕,当皇帝,纳‘妃’养‘娘娘’的,守啥寡呀,啥叫守寡啊?咋守啊?为谁守啊?梦啊!人没了就没了,守啥守啊,守他妈个大春梦?人家武媚娘,皇帝也当了,辉煌了,啥都玩够了,死了就没了,留啥碑啥名呀,没了就没了。你子孙别埋汰我,埋汰我,我也不知道,别扯,立个无字碑吧,省得你们想再回炉找不到地场?哎老歪,你咋知道我没偷野汉子呢?”老歪逗着说:“养没养野汉子,我还不知道,你那肚皮多暂蝈蝈过?平平的,嘟噜两个大倭瓜,小姑娘似的,赶上十七八了?”孙二娘嗤溜一笑,“下辈子叫你脱生个娘们,爷们揣咕你三天就瘪咕了,就叫你守个灵牌搂着鬼魂过一辈子,倭瓜再大,肚子再平乎,那空捞捞的,我呀给你立个天下最大的贞节牌坊,明面写上副对联,‘偷谁不偷谁谁又知道,不偷白不偷偷了也偷’,横额写,‘娘不偷爹’。背旮旯刻上铭牌,‘老歪我偷吃眯眼食,养仨野汉子,老公公,小叔子,看家狗。’哈哈……老歪你还支愣眼,苦熬药汤子,还说甜不?”老歪对老面说:“这老寡妇多拉扯,你还真偷过野爷们,谁呀?瞅你对千里嗅那么上心,八成会是……”孙二娘拿锥子尖儿比量老歪的嘴,“别灌点儿马尿汤子就变得油嘴滑舌的添活人了啊,你再沁马尿嗑,别说我拿锥子扎你的嘴?我倒想过,梦里也睡过,我就惦稀他,你吃哪份醋啊?”老歪嘻嘻的抓住孙二娘握锥子的手腕子,皮拉嘎唧地说:“你拿那锥子玩意儿,尖溜溜扎一下针针儿的,我那玩意儿要扎你一下,关保像针灸似的针针儿的不疼,还淌哈拉子那啥?”孙二娘趴趴棵咧呱大白菜,不是好笑的,凑近老歪那****的老皮脸,甩掉老歪掐她手腕的爪子,一抡胳膊,“啪”一鞋底子削在老歪嘴巴上,脸上立马印上麻麻癞癞的亚麻绳针黹,打得老歪愣眉傻眼的摸着嘴巴子,委屈的诎诎着孙二娘,“说说玩玩,寡欢的娘们就好骤然间那个,咋说急眼就急眼,翻脸就翻脸了呢?”老面瞅扭身怒气冲冲而去的孙二娘,安慰老歪,“吃点儿亏就吃点儿亏,谁叫你撩骚,想占人家寡妇娘们的便宜了?孙二娘可是个烈性子,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会儿就好了。”巧姑走出灶间,抹搭着老歪,“告诉你别惹活她别惹活她,挨一鞋底子老实了?她面相和善,心里苦着呢,最容不得谁说殷大叔的坏话,她就指着殷大叔这个偶像活着呢?”

老面吃喝完了,拿黑手指盖儿抠着牙,呸呸吐吐,老歪扔下两大子儿,“不够,待会砌完炉子再给。”孙二娘阴转晴,出来捡起老歪扔在桌上的俩大子儿,“啥够不够的,老娘多暂和儿子算过账?走吧!今个儿,是商会会长会客日,我得问问殷会长去,帮着出出招。”

孙二娘叮嘱巧姑两句,就随着老歪、老面,脚儿跟脚儿的出了门。

一出门,就碰上一帮挂着大鼻涕,脸上魂画着埋埋汰汰的花蝴蝶,冻得红红腮帮的嘴里头鼓着糖块,咧合着开裆裤,邋里邋遢,三五成群,嘴上唱着“吉老大,大骚瓜……”的童谣,一拨又一拨的像马粪蛋儿,都绊脚?这不起眼儿的天真无邪的小孩伢子们,窜着街头巷尾、房前屋后、旮旯胡同,那闹哄哄的局面,真是沸沸扬扬的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搞得黑龙镇乌烟瘴气。孙二娘瞥视的无奈的嘴里骂着,“谁这么缺大德的造孽啊?”

巧姑看孙二娘走了,也跟出门,碰见四五个,脸冻得小苹果似的红哧拉,脚上出溜着滑溜板儿,滚着铁箍圈儿的小嘎儿,从门前走过,高一句,低一声唱着‘殷大舅……’的童谣,巧姑紧走两步,拽住其中一个小嘎儿问:“谁教你唱的呀?”那小嘎儿往上推推掉到眼眶上的破狗皮帽子,一甩巧姑拽住胳膊的手,挎上铁箍圈儿,蹬着滑溜板,“麻姑!”

巧姑望着丢下麻姑这句话远去的小嘎儿,“麻姆,坑人呀!”说着,在门前打磨磨,“这二娃回来没有,得告诉他一声去。”

商会会馆门前,人头攒动,一片喧哗。

远远见一队大兵,鹤立鸡群的成方队站在人群中,孙三娘脚下快走两步,这不像是咱镇上驻扎的大兵啊?这齐整,哪来的?这俗子和姑子伤风败俗的风流韵事这么快,风声传到上头了?这正经嘎拉的军队,还管这大头苍蝇的臭椿子事儿呀?

“哎哎哎成士权,这咋啦这是?”成士权操着袖,爽神的抹下孙二娘,“啊呀咱镇上大贞节烈女啊,你没听说老橱子咱殷会长风流了?和姑子,这穿丁子鱼一根刺儿,多咂唆人呐?你早搂住口的不蔫巴的大黄花开奓不,叫咱殷大会长浇一壶,也弄到姑子庵里慢慢消受?哎哎孙二娘,别拿那眼神晒我的一份成心啊?别别别,咋多大岁数还举手就打抬嘴就骂的呢?好好好,我说。别怕,狗不管耗子的事儿,不是来逮你心上装的那个人的,这是三姓镇守使李杜将军警卫营的人,来讨饷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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