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还活在‘待我状元及第便来娶你’的憧憬中,今朝却只能凭着‘再见吴公子一面’的信念苟且偷生。
抱着双腿缩倦在柴房的角落里,外面冷嘲热讽、幸灾乐祸的言语,反而让她格外平静。其实,自从作出嫁给吴公子的决定后,这种场景便时常出现在梦中,如今不过是变成现实罢了。
至于屋外的那些女子,唐婉从来不屑一顾,她们哪里会有资格品尝两情相悦的滋味。
渐渐地,唐婉不禁回想起同吴公子的点点滴滴,也许是行将就木,她翻遍脑海四处收寻,那怕是只字片语的记忆也不愿落下。
从初见的一见倾心、眉目传情,到相识的对酒当歌、互诉衷肠,再到离别的依依不舍、一诺千金。
又或许是心有不甘,待回忆接近尾声时,她幻想着,金榜题名那日,吴公子头带状元冠,身穿大红袍,手捧皇圣诏,脚跨红鬃马,前来将自己赎出,然后同骑一路,看遍临安花……
突然,院外响起的惊呼声,打断了唐婉的遐想,仔细听来,才知是那贼人醒了。顿时,不由地眉头紧锁,本是平静的内心,升起股愤怒厌恶的情绪。
她虽然可以面对院外传来的恶毒言语,却始终无法容忍那贼人出现在感知以内。
因为就是这人,凭着一纸文书成为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继而彻底抹杀了明媒下嫁吴公子的希望。
“起来也好,将外面的那些女子赶走,至少能落个清净。”
正想着,却听到那些女子叫贼人作哥哥,而且用着下流的词句,询问起关于自己和贼人的事来。
“果然蛇鼠一窝,我岂会和他……,哼。”
唐婉握紧拳头,心中满是忿愤。
“下贱女子才会有这等下贱的想法。”
当她们提议贼人对自己用强时,唐婉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就算死也不会让他得逞。
“猪狗不如的东西,只有你们这样的贱人才会看得上。”
听着粗疏露骨的打情骂俏,唐婉发现,那些女人不仅与贼人关系匪浅,有好几个还巴不得同他苟合。
“无论任何方法都是痴心妄想,不过自己要想清白地见到吴公子,必须得盯防贼人下三滥的手段。”
等到贼人说他有三种对策役自己灵魂时,唐婉反而冷静下来仔细听着以求破解。
可惜,那‘下策中的下策’刚说到一半,唐婉就双手使劲捂紧耳朵,口中不停地骂道:“人渣!只要你敢接近,我就死给你看。”
……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此时,早已身心疲乏的唐婉,神志开始变得模糊,明明身体要睡去,心中却坚持醒着。她十分害怕在不知觉中遭了贼人的毒手。
就在这半睡半醒的时候,房门被推开的‘咯吱’声,像根针刺到唐婉的神经上,整个人也随之惊醒过来,抱成一团缩到墙角。待看清来人的脸时,她已将舌头紧紧咬着。
其实,在门缝中看到唐婉目前的状态,陈柏犹豫过要不要现在就来找她。
可时间紧迫陈柏拖不得,为了小命,越早离开这里越好。而且,再不给这女人一点希望,只消两三日,她就会变得神形憔悴,然后很可能一病不起。
“别把舌头咬着,说真的,在我眼里你连刚才的那些女人都不如。”
陈柏望着像只猫卷成一团,嘴巴鼓起的唐婉说道:“至少她们没有因为个人情感将他人陷入死地。我问过了,你身边的丫鬟,昨夜已被送到西苑,那里是什么地方,你应该很清楚。”
唐婉听到这个消息,神情一黯,低下头去,等过了半晌才说道:“她们长大后也会被送往各苑。只要身在这青园,命就由不得自己。”
抢占道德至高点的策略当真好使,不怕你不解释。见唐婉说话,陈柏心中大定,他最担心的就是面对一个哑巴。在他看来,只要开口就能交流,能交流才可以办好事。
“所以你想了个愚蠢的办法,试图掌握自己的命运?”陈柏说道。
听了这话,唐婉心里顿时气愤不已,自己和吴公子分明是两情相悦,到他嘴里竟成了只为离开青园的权宜之计。
“别这样盯着我,要是不愚蠢,你也不会在这里。”陈柏将笔墨纸砚放到地上,说道:“生气改变不了什么,如果还想离开青园,我说什么你就写什么。”
果然还是来了,唐婉虽然捂住耳朵不听那些下流对策,但其中需要到笔墨纸砚这段话,她还是听到了。
“休想我上你的当。”唐婉怒道。
见她发火,陈柏十分懵懂,心里疑惑道:“上我当?不对啊,我瞎编些理由来要东西,难道她都信了?我当时胡扯什么来着,哦,大概是要折一千对纸鹤来感动她。这么稀烂可笑的借口,连那些姑娘都不太信,她也能当真?”
没办法,看着她盛怒的模样,陈柏知道越解释越乱,只得放缓语气坦白地说道:“说实话,我不会写字,额,应该是不会写大周国的字。不过,我脑子里有些想法,只要写出来,或许可以换得走出去的机会。既然你想离开青园,大概也不愿死在这吧。”
唐婉根本不理会陈柏这番话,心中讥笑道:“以为变得温和就能引诱自己上当,果然是个蠢笨的东西。连字都不识,肯定书也没读过,这样的人能弄出什么文章来。就算老天瞎了眼,让你作出能比肩三公子的诗篇,青园又岂会因此放你出去。”
看到唐婉还是不为所动,陈柏也不管她,自顾说道:“来青园这几日,通过观察发现,青园存在很多弊病,比如产业结构单一,人事管理混乱,宣传手法匮乏,服务项目稀少等等。所以,要将青园打造成集博彩,文化,娱乐,休闲,养生,社交,餐饮,服装等多项产业为一体的服务业巨头,必须从以下方面入手,首先是东苑……”
一听不是诗词,唐婉内心更加鄙视,而且从内容来看,居然是教导徐娘如何赚钱,难道他不知青园是临安最有名的销金窟吗?
带着不屑的心态,唐婉已经将陈柏所讲当成了笑话。且不说给赌坊换个好听的名字儿,那里面的把戏,被他修饰一番,便成了智力与运气的较量,果然是个不学无术,歪门邪道之人。更荒唐的是,他不仅要建个大澡堂子,还要做酒楼、织坊这等营生。按他的法子,是要把青园弄成个大杂烩……
继续听下去,本来还觉得十分可笑,但当讲到那些行当和细节对客人及临安造成的影响时,忽然发现其中的歪理竟然有点门道,一时半会还找不出破绽反驳。
对方目不识丁,唐婉那肯服输。即使许多古怪生词难以理解,也无法妨碍她需找缺陷不足的决心。
可惜,大半个时辰过去,除了一些细枝末节,基本无可挑剔。而且许多想法,令人人忍不住拍案叫绝。此时,唐婉脑海里蹦出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是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虽然极不情愿,可听得越深入,这念头就越发清晰。一开始的不屑与鄙厌,此刻早已荡然无存。看似荒唐的举措,背后却蕴含深意。譬如,叫做商标的小图案,就好像印章般,凡是来过的客人,心中定会被烙上印记,从此以后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再见便会联想到青园,若身旁有不识这图案的友人,稍加解说也会知晓其中含义。
还有要建的织坊,原本以为与外界的并无二致,其实是间只做两三个样本的小作坊,等受了客人喜爱,才会加以推广。长久以往,临安衣饰均于青园为首。
同样地,大澡堂子,酒楼,赌坊这等寻常可见却不太在意的行当、事物,在他口中转眼间变就成了新奇的存在。更不用说那些闻所未闻,叫人大开眼界的赏罚规则,推销手段了。
当好多东西还未想个通透时。就听陈柏讲到,这些行当与举措在青园背景下联合起来会有何等威力。
只是片刻,唐婉觉得自己仿佛被雷击般,震得脑子里一片麻木。
假若现在的青园是销金窟,那他所说的青园便像个吞金巨兽。不,应该如同参天巨树般,根枝逐渐伸满临安各处,朝大周国延展而去,最终连中央五国也无法幸免。
如果这只是个赚钱的法子,唐婉会不屑一顾。可那宏大的构想中包罗万象,赚钱不过是附带的功能,引导和改变百姓的生活方式与思维才是最为重要的,只要能做到,青园便会屹立不倒。
“太匪夷所思了。或许真能换个离开的青园的机会。”她心中想到:“对,不能死在这里,要死也要换个地方。”
陈柏讲完,发现唐婉目光呆滞地坐在那毫无反应,暗忖道:“难道太超前,她不能理解。不可能,我已经尽量讲得通俗易懂了。说好的才女呢?不会像其他女人一样的头发长,见识短吧。”
“我帮你写。”
正当思索换谁代笔时,突然听到唐婉说道。
“我还以为你只懂得诗词歌赋呢,看来有点见识。”陈柏将笔墨纸砚推到她面前说道:“有犯到禁忌和风俗的地方你要提醒我,不懂的词语概念一定问清楚,最后要写得让大多数人都能看明白,不能文青,我最讨厌文青了。”
唐婉提起笔刚要写,肚子里‘咕噜’的一声,羞得她面红耳赤,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吃吧。连皇帝都不差饿兵,也不急这一时。”陈柏早有准备地拿出从东苑姑娘那里骗来的糕点。
唐婉看着面前被油纸包裹的糕点,心中有点犹豫不决。
“果然聪明,这里面确实加合欢散,迷魂药之类的,不信你吃了看。”陈柏漫不经心地说道。
听陈柏这么说,唐婉暗骂句‘贼人’,便拿起糕点咬了一口。味道和从前吃过的并无不同,只是口中干燥,下咽时竟被呛到。
“你等等。”陈柏见状走了出去。
唐婉原本以为,他会给自己打来些水喝,没想到却外边生起了火。站起来从窗外瞧去,才知道他是要将水煮沸。
等看到他将火架好,喝了口桶里的井水,便拿着送来的残羹冷炙,坐在灶台旁边吃边等时。
唐婉握着手中的糕点,心里突然有股异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