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般结局,唐婉岂会没意料过?
自从和吴公子相识后,每晚从噩梦中惊醒,思索最多的不是妥协退让,而是如何反抗挣扎。唐婉心里清楚,自己极可能会落个无比凄惨的境地。但那句“待我状元及第便来娶你。”的承诺,早已让她搭上了所有的一切以及性命。
可世事难料,昨日还和吴公子约定科考结束再相见,今夜却要被逼迫嫁作他人妇。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那些赌上性命的对策,在徐娘的手段下竟显得如此无力。
当几个健妇操纵着自己的手按向文书时,唐婉的心死了,连同往日美好的憧憬一起死了。随之放弃了所有挣扎,任人摆布剩下的躯壳。
夏夜凉风袭来,一丝冰冷穿过唐婉麻木的身体,空洞的脑海中也有了些意识,仗着这点清醒,‘让这具身躯也死去’的念头,疯狂地涌了出来。
抬起头,月色下那突起的井口变得鲜明起来,唐婉明白这就是她最后的归宿,于是使出全身气力向井边爬去。
“有点公德心好么,这井水以后你叫人怎么喝?”
听到背后有人喊,唐婉回过神来,但想到这就是被逼下嫁的那人。顿时,心里极度的厌恶吞噬掉仅存的理智,恨不得马上跳到井里一死了之。
刚才有健妇叫她唐婉,陈柏没太在意,等过了会才想起,东苑姑娘们聊到十二钗楼时,对她和那啥穷公子可是八卦了又八卦。现在结合那些流言来看,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寻死,已经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可整个事情的脉络,却令陈柏十分愤慨:绝对不要想在我面前上演才子佳人的惨剧,真要给你成功了,你们倒是被万人传颂,但老子扮的角色,叫我以后如何面对万千少女?
“换个死法吧,跳井真不是什么好主意。我可以先提醒你,这尸体在水里泡上几天后,全身发白也就算了,还会胀得和球一样。最要命的是,现在正值夏日。把你捞起来后,嘴中流出来的腐臭尸水,立马能招来成群的苍蝇虫子,不停地往耳鼻口里钻。我要是你的心上人,绝对不会抱着你伤心欲绝,捂着鼻子看一眼也就算了。”
面对这种轻生寻死事件,陈柏还是有点经验的,当初处理跳楼讨薪,他问过谈判专家,得到的回答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强,即使获救了,接下来还是会出事。当场说服最好,以后才能沟通处理。说服过程中,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轻生者有独立思考的空间,必须按你规定的方向思考。
陈柏说完,看到白衣女子停下来不再向井口爬去,暗想道:“想死?先考虑下死后的惨状,女人那点花花心肠还不容易猜,无非希望死得好看,死得浪漫,而且有重要观众在场最好,没断气前看不到观众哭个稀里哗啦,怎么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当然这番话也只敢在心里念叨,为了表达对这世上所有女性的敬意,唐婉必须得救。
“姑娘,身为文艺女青,额,不对。应该是精通诗词歌赋的才女,难道不觉得投井很丢份吗?哦,丢份你可能也听不懂。总之,像你这样的人,自杀选择投井,有辱斯文啊。”
陈柏抬起头看向夜空,满是深情地说道:“生命如此可贵,蝼蚁尚且贪生,人又岂能不知。既然你作出亲自结束生命的决定,那么就要把这种行为看作是神圣的,不可亵渎的。因此怎么个死法就很讲究了。大致说来分为两种。一种叫武死,这种死法主要突出赴死者的悲壮,不屈,慷慨,风骨,傲气等等。另一种就是文死,这种死法则表现为惆怅,断肠,矛盾,还有……”
说道这里,陈柏已经编不下去了,真想拍自己嘴巴,干嘛非说得如此复杂。
好在憋了眼唐婉,发现原本匍地的她坐了起来,这个微妙的变化,意味着自己的说辞还是有效的,于是硬着头皮接着说道:“按你的情况,单独选择武死或者文死都不太合适。在我看来只有文武结合,才能正确表达出你的心境。所以上吊变成长舌鬼,跳楼摔个稀巴烂,服毒药七孔流血这些都可以不用想了,真不骗你,死相确实太难看。”
陈柏深吸口气,捡起一条柴棍,缓慢地走到院中,将柴棍当作柄剑,边比划边说道:“你真正所需要的只是一把剑。是的,在这皎洁的月色下,风吹舞起长发,撩动白衫衣裙,你伫剑长立,质问天地。可是天不应,地不答。心中所有的屈辱与不甘只能化作一滴泪,含着月光划过长空。生命就该在此刻凝结,你挥动长剑抹向脖子。哦,应该是自刎。刹那间,血滴四溅。在周围交织出一抹红雾。或许是太凄凉,整个世界此时都为你停滞,直到身躯缓缓倒下。”
“残月如钩,血染落英,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损。天地寂寥,万物无声,唯有声叹息恒久不逝。唉!这情景实在过分凄美,连我都不敢再想。”陈柏几乎掏空脑袋,才将文艺青年的调子装下来。
“可惜,终究是昙花一现。如果你的心上人及时赶来还好,若晚来几日,估计就只能看到具爬满蝇虫的腐尸。”陈柏叹息道:“好了,我也只能帮到这。希望你能明白,生死各有一次,千万别糟蹋了。”
唐婉听完这半白不文的荒谬言语,心里对此人更加厌恶,本是个白丁却非要学着书生说话,也只有不学无术的人才会如此。还自作聪明地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打消自己的决心。他岂会知道,嫁予他已是天大的耻辱,即便去死也断然不会和他做一日夫妻。
不过正如那贼人所说,此刻死去确实没有任何意义,不如等到吴公子科考结束相会时,再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唉!若不是吴公子去了乡下闭关待考,听闻我出事定会即刻赶来,那样就可无牵无挂地去了。”唐婉心中骤然生出股寒意:“离开考尚有一月有余,万一贼人强来,自己唯有咬舌自尽以保清白。可……”
想到这里,两行泪不住地滑落下来,同时胸口仿佛被千斤巨石压着。欲张口喊出些声响来舒缓,却发现喉咙里没有半分气力,只得在心中嘶吼道:“老天,你若还有丝良心,就让我再见吴公子一面吧。”
陈柏说完后,就已经能察觉唐婉暂时放下了轻生的念头。如果引导得还算可以,那她再见到什么公子前,是不会再做出傻事的。
正思考如何开展下一阶段的工作时,看到唐婉突然激烈地抽泣起来,这让他感到很意外。
难道打算认命了?陈柏很快想到这种可能。毕竟在原来的世界,自己混得相当可以,在单位是妇女之友,在外面就是大众情人,除了爱情就没缺过女人。更不用说如今独一无二的身份,恐怕皇帝也很难相比吧,至少他肯定没见过灰机。
想到得意处,陈柏随口说了句:“其实我也不错啊!”
“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能成为盖世无双的修行者?你能状元及第唱名天下?你能手握权柄问主沉浮?呵,你连把我带出这里的能力都没有?竟然做着痴心妄想的白日梦。呸!”
如今连贼人也敢对自己心图不轨,唐婉怎能受得了这般屈辱,凭空生出来的气力,让她极尽讥讽地说道。
陈柏没料到,自言自语了句,竟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应。而且表情和语气,多像大学毕业后的那个女人啊,连说辞都十分相同。
“你有车吗?你有房吗?你有稳定的工作吗?都没有,你凭什么娶我?你以为感情能可以当饭吃吗?”
当初陈柏犹豫过,没敢回答。后来通过努力,混得风生水起,他才明白那些问题已经不用回答了。因为生活在两个不同层次,哪里还会再有交集。不过这份回忆却是他永远的痛楚。
陈柏心中的怒火被勾引出来。又面对这样的质问,可陈柏早已不是当初的自己。
“能。但我做到后,绝不会娶你这样的女人!”说完,将那卷文书扔到唐婉脸上,便转身走回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