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太宗曰:“兵法孰[1]为最深者?”
靖曰:“臣常分为三等,使学者当渐[2]而至焉。一曰道[3],二曰天地[4],三曰将法[5]。夫道之说,至微至深,《易》[6]所谓‘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7]者是也。夫天之说阴阳,地之说险易。用兵者,能以阴夺阳[8],以险攻易[9],孟子所谓‘天时地利’[10]者也。夫将法之说,在乎任人利器[11],《三略》所谓‘得士者昌’,管仲所谓‘器必坚利[12]’者是也。”
“注释”
[1]孰:哪一家。
[2]渐:循序渐进。
[3]道:规律。《孙子兵法·始计篇》:“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
[4]天地:指自然条件。天:《孙子兵法·始计篇》:“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孙子兵法·始计篇》:“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5]将:将帅的品质。《孙子兵法·始计篇》:“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军队的制度。《孙子兵法·始计篇》:“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6]《易》:《易经》,儒家经典之一。
[7]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见《易经·系辞》。明代刘寅《武经七书直解》:“聪明睿智,圣之四德也。聪是无所不闻,明是无所不见,睿是无所不通,智是无所不知。变化不测之谓神,戡定祸乱之谓武。不杀者,言不用威刑而服万方也。”
[8]以阴夺阳:利用夜间以夺取白天难以取得的胜利。
[9]以险攻易:利用不利地形去进攻处于有利地形的敌人。
[10]天时地利:见《孟子·公孙丑下》。
[11]任人利器:善于任用贤能和使用优良的兵器。
[12]坚利:坚固锋利。
“译文”
唐太宗问:“古人的兵法,哪家是最深奥的?”
李靖答道:“我曾把兵法分为三等,使学习的人循序渐进,逐步达到精通。一是‘道’,二是‘天地’,三是‘将法’。所谓‘道’是极为精深微妙的,就是《易经》所说的最有智慧的人,是不用刑杀而能服人的;所谓‘天’是指夜间和白天而言;所谓‘地’是指险易而言。善于用兵的人,能够利用夜间以夺取白天难以取得的胜利,能够利用不利地形去进攻处于有利地形的敌人。孟子所说天时、地利就是这个道理。所谓‘将法’,是指善于任用贤能和使用优良的兵器,就是《三略》所说的‘得到贤能之士就能胜利’,和管仲所说的‘器械必须坚固锋利’的道理。”
“原文”
太宗曰:“然。吾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者[1],上也;百战百胜者[2],中也;深沟高垒以自守者[3],下也。以是较量[4],孙武著书,三等皆具[5]焉。”
靖曰:“观其文,迹[6]其事,亦可差别矣。若张良、范蠡、孙武,脱然高引[7],不知所往,此非知道[8],安能尔乎?若乐毅、管仲、诸葛亮,战必胜,守必固,此非察[9]天时地利,安能尔乎?其次王猛之保[10]秦,谢安[11]之守晋,非任将择材,缮完自固,安能尔乎?故习兵之学,必先由下以及中,由中以及上,则渐而深矣。不然,则垂空言[12],徒记诵,无足取也。”
“注释”
[1]不战而屈人之兵者:见《孙子兵法·谋攻篇》。意思是不发生战争而使敌人屈服。
[2]百战百胜者:见《孙子兵法·谋攻篇》。
[3]深沟高垒以自守者:见《孙子兵法·虚实篇》。意思是深沟高垒坚阵防守。
[4]较量:比较,衡量。
[5]具:有,具备。
[6]迹:推究,考求。
[7]脱然高引:功成名就之后,就超然引退。
[8]此非知道:若不是懂得‘道’的微妙。
[9]察:明察,审察。
[10]保:安定,保卫。
[11]谢安:字安石,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东晋著名政治家,曾官至宰相。
[12]空言:空谈。
“译文”
唐太宗说:“是这样。我认为不战而使敌人屈服的是上等,百战百胜的是中等,深沟高垒坚阵防守的是下等。按这样比较,《孙子兵法》三种说法都有了。”
李靖说:“看了古人的文章,推究古人的事迹,也就可以看出差别了。如张良、范蠡、孙武三人成功以后,就毫无牵挂地超然引退,不知去向,若不是懂得‘道’的微妙,怎能那样呢?如乐毅,管仲、诸葛亮能够战必胜,守必固,若不是明察天时地利,怎能那样呢?其次如王猛的安定前秦,谢安的捍卫东晋,若不是善于任用良将选择人才,修备甲兵以求自固,怎能那样呢?所以学习兵法,必须先由下到中等,由中等到上等,就能逐渐由浅入深了。不然的话,就不过是只尚空谈,只知道背诵兵法的条文,那是不足取法的。”
“原文”
太宗曰:“道家[1]忌三世为将者,不可妄传也,亦不可不传也,卿其慎[2]之。”
靖再拜出,尽传[3]其书与李勣。
“注释”
[1]道家:以老子、庄子的学说为中心的学术派别。
[2]慎:慎重传授。
[3]传:传授,传给。
“译文”
唐太宗说:“道家的说法,忌讳三代为将,是说兵法不可妄传,但不可不传,你应慎重传授。”
李靖再拜后退出,将他的全部兵书传授与李勣。
“战例”
刘裕灭南燕
公元404年,刘裕率兵打败反晋称帝的桓玄,成为东晋举足轻重的人物。此后,南燕主慕容超经常南下袭扰淮北,为维护东晋统治,刘裕又率兵攻打南燕。
公元409年,刘裕率军从建康出发,经淮水入泗水,进据琅邪(今山东临沂北)。所到之处都筑城并留兵守卫,以防燕军袭后。有人认为燕早知道晋军远出,一定会死守大岘(今山东沂山穆陵关)之险,或以坚壁清野断绝晋军粮资,此行不易成功,故劝刘裕不宜深入。然而,刘裕认为慕容超没有深谋远虑,一定不会守险清野。
此时,南燕的征虏将军公孙五楼向慕容超建议:“此时晋军士气旺盛,不可与之相争。我军应坚守大岘,再从水路断其粮道,另派兵马侧击晋军,使其腹背受敌。”
慕容超没有采纳公孙五楼的建议,认为自己兵力强壮,不用惧怕晋军。决定把晋军放过大岘,然后用骑兵迎战。于是,晋军不战而过大岘,刘裕大喜说:我军已过险关,到处都是粮食,没有匮乏之忧,这一战一定会胜利了。
六月,慕容超命令公孙五楼率领五万步骑兵进据临朐。之后又亲率步骑兵四万增援。临朐南有巨蔑水,是两军必争的水源之地。慕容超令公孙五楼等前往占领,控制水源,但为晋前锋孟龙符所败。晋军将战车 4000辆分为左右翼,配以轻骑作为游军,乘胜前进,与燕军主力在临朐南激战良久,未分胜负。刘裕接受参军胡藩出奇制胜的建议,遣胡藩等引兵潜行绕至燕军阵后,偷袭临朐。由于临朐兵力较少,晋军一举攻下了临朐。
慕容超狼狈逃回广固,晋兵追至,攻破外城。慕容超集众固守内城,先后派尚书郎张纲、尚书令韩范到后秦求援。刘裕命令部队挖了三条深沟,又筑起了三丈高的围墙以围困燕军。
慕容超久被围困,见救兵无望,于是请和,愿割大岘以南之地称藩于晋,遭到拒绝。经过几个月的围困,慕容超军队已是穷途末路,山穷水尽。此时刘裕见时机成熟,便发起总攻击。在晋军猛烈的进攻下,南燕军队节节败退,燕尚书悦寿开城门迎纳晋师,慕容超突围被俘,后被押送建康处死,至此南燕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