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下大势,已是呈大合之态,只不过,幼帝登基,大位并不稳定。怕是还有犯上作乱,意图不轨之人。”稳稳落下一颗白子。
力道适中,沉稳有力。
幕帘里的女子浅浅一笑,从黄梨木棋罐中取出一枚黑子,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历代幼帝,实为傀儡。但如今的幼帝,年纪轻轻已是亲征爱民。可即便如此,北泽王朝,不是容易控制的。幼帝席准,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确如此。先皇暴病而死,突然至极,就连遗落人间的青城公主也没来得及找回来。即使死的蹊跷,也是无可奈何。
先皇是个难得的情种,一生只娶了皇后一人,孝贞皇后也只生了青城公主与如今的皇帝二人,便甩手人间。人言常道:先皇暴病,是为了先寻先后去了。这个说法,越来越多人认可,便是将这个扫清天下的皇帝给奉的很高。
男子微微挑眉,用白子封住了她的路,“的确。进退维谷。老旧一派大臣,更是苦守祖制,要幼帝封徐氏女子徐连心为后。”
她的路,被男子堵的死死的,实在难以松一口气。捻一粒黑子在手中,没了动作,半晌,落在黑子后方。“绝处逢生,也并非不可信。说起来,徐氏也方才十一。年纪轻轻,却沦为工具,实在不幸。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幼帝才十二,急急娶妻,是要生子吗?”十一岁的年纪,正是春光烂漫,豆蔻年华。这个时候,是应该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又是一个不幸的孩子,早早沦为权力的牺牲品。拼命学着端庄优雅,举止从容。
乍一看,这一子,根本是无关紧要的,甚至是浪费棋子。但仔仔细细端详这一局,竟是柳暗花明。“倒是叫你另辟蹊径。”观察完布局,男子又道,“幼帝,会不会接受呢?不过,也不重要了。若徐家心怀不轨,诛之。”白子扣落,黑棋处于下风。
而她并不慌张,拿出黑子,思虑起来,“乱世出英雄,如今太平盛世,谁说会没有英雄的?一个女子罢了,也弄不出什么大风浪,该庆幸的,不是宁候府的明珠就好。”树大招风,若是将宁侯府的明珠白欣推出去了,这宁侯府,也不必存着了。
女子还是未落下黑子,反而拿起龙井浅浅的尝了一下,“清香可口,心旷神怡,好茶。”茶香悠远的飘向男子,惹得男子也拿起了茶,轻茗一口,“阁下的品味的确高雅。”
换来女子一声嗤笑,“阁下?可千万别和我打官腔。受不得。”然后将茶一饮而尽,“我只是口渴了。”前后动作差距不是一般二般。
手指一挑,棋子落下,女子却丝毫不担心会不会落偏,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又饮一口,“果真是口渴的时候,最好喝了。”
“……”
如此好茶,她却当解渴的,糟蹋了?
如此云云,他还是以强大的心理素质压下了。“如若硬碰硬,未必是好事。毕竟——”男子温雅一笑。“幼帝大位不稳。”
幼帝大位不稳,终究是心头刺。一个皇位不稳的皇帝,若不是仗着下头人的一点忠心和先皇的威望,终究是会被取缔的。再不济一些,也是傀儡执政。
龙井香味远飘,清香凝神。
“这盘棋,还未完。”
半个时辰意味深长的讨论家国大事,这盘棋,着实心累。
一子一子,一白一黑,无限一般的交替在棋盘之上,每一子都必须仔细斟酌,稍有偏差,整盘棋子,就必须迎出新的策略。
如若不然,全盘皆输。
“有意思。你觉得,幼帝如何?”女子拿起碧螺春,站在窗前,状似不经意的看一眼窗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了什么,满意的绽放出一抹笑容。
她又问了一遍,“有意思么?幼帝,如何。”
“幼帝才十二岁,却已经亲政爱民。懂得拉拢朝中大臣,哪怕是小部分。北方今年的旱灾,幼帝也处理的妥当。即使各方面还是有些小瑕疵,不过也不成气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况且今年的皇帝,又处决了不少贪官污吏。”这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了。身在皇家,荣华富贵的背后,也免不了腥风血雨。
更何况——当朝的皇帝?
女子掀开幕帘,脸上却还是遮着面具的,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这也太防备了。“棋留着,下次再下。下一次,定能分出胜负。”女子浅笑,隔着面具,还是能看到她浓浓的笑意。
神使鬼差,男子迎回一笑,“姑娘慢走。”
“有劳了,摄政王,安阳越。”
摄政王安阳越,先帝亲封。当年乃是江南神童,替先帝摆平外蕃之乱,内政之忧。功不可没,先帝的江山是他的半壁。先帝仙去,要他辅佐幼帝,寻青城公主。若幼帝无德,便叫公主继承大位。而他在此,从未僭越半分。实在忠臣,不负先帝所托。
他与她,每次都是以棋相会,算下来,已经是九十三次了。四年了,可笑的是,他不知道他的名字,背景,身后的靠山是谁,要她以天下为己任。以棋会友,也是隔着幕帘与面具。与他在此谋划江山,每一子,都是事关苍生的大计。
有时候,他很想知道对面女子的所有,究竟是为什么,她需要在此?是否与他一般,受先皇所托,守护苍生,守护幼帝。对于江山,他不是没有动心过,可是每次看到她那样平心静气,做幕后英雄时,浅浅饮一口茶,就相当满足的样子。他的野心,就烟消云散了。
可他,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今日称她,“阁下”,她笑的,实在欢快。
她准备要走了。届时不忘回头对他一笑,“安阳越。再见。”
总是再见,那么,他竟越发期待下一次。
神使鬼差,“等等!”
眼神复杂的,看着那个将将要走的女子。
“嗯?怎么了?”她停下,应了一句。自己那边有些急事,他这里,应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了,这时候,还是停下了。
“姑娘芳名?”
一如初见时,他的问题。
“安阳越,怎么对一个姑娘。这么沉不住气?”她一笑,“等我想告诉你了,就告诉你。”
“安阳越,你耳后的一点朱砂,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