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宛宛被慕容沅呵斥以后,撇着小嘴,既不出声儿,也不写字,含了一眶热泪委委屈屈地坐在凳子上,小模样儿十分可怜。她长得颇为眉清目秀、纤细柔弱,眼下梨花带雨的,好像一朵在风雨中飘摇的小白花。
“公主。”姜胭脂低声道,“要不……你哄她几句?不然回头皇后娘娘知道了,她年纪又最小,只怕……”咳了咳,“没准儿会说公主你欺负她呢。”
慕容沅不悦道:“欺负她?我还没嫌她烦人呢。”站了起来,走上前道,“第一,我只是让你好好坐着,不想用那沓纸就不用写字;第二,我没骂你,更没打你,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弄出一副活像我欺负了你的样子。”认真盯着她看,问道,“第三,你能不哭了吗?嗯?”
周宛宛涨红了脸,答不上话,忽然撇了撇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朝外边跑边哭大声喊道:“小姨欺负人!我要去见外祖母……”
姜胭脂见她跑得着急,喊了一声:“当心别摔着了。”
结果好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样,还未说完,啪的一声,周宛宛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慌得一群宫女追了上去。
“周小姐……”
慕容沅心里一阵冷笑,自己可真是低估了她的战斗力。总之,套路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得梨花带雨,然后哭着喊着别人欺负了我,最后再加上一招苦肉计。
啧啧……告黑状妥妥的。
姜胭脂小声道:“这下可麻烦了。”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来了一群华衣锦服的少年们。为首之人正是靖惠太子,他见周宛宛趴在地上姿势不雅,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上前伸手要扶她,“快起来。”
其实早有宫人去搀扶了,但是周宛宛坐在地上不理会,见太子伸手,不但不起来,反而哭哭啼啼道:“舅舅,我的腿好疼……”
慕容沅站在门口,冷眼打量,这丫头是打算恶人先告状吗?
“周小姐。”一个清雅少年走上前来,身着银白色长袍,笑容浅淡,宛若天边的一抹白云,他道,“你的裙摆好像弄脏了一点点。”伸手指了指,“那里……”
那么多的翩翩少年郎,他的穿着不比别人华丽,神态也不比别人张扬,但那高雅的气度却叫人无法忽视,白衣长袍、风姿卓然,不是姬暮年又是谁?纷扰红尘之中,他就是那一杆风骨清雅的碧竹,不染一丝尘埃。
慕容沅偏着小脑袋,打量他。
姬暮年的五官清晰分明,线条优美干净,即便此刻只是一个少年郎,那双眼睛一样乌黑深邃不见底,透出慑人心魄的光芒。和梦里新婚之夜的红袍新郎官儿相比,要年轻几岁,但却多了一点青涩。
“弄脏了?”台阶下,周宛宛到底是一个小姑娘,先是被姬暮年的风采所迷惑,继而羞赧不已,当即起身揪起裙摆一阵检查,微微红脸,“哪儿?哪儿弄脏了?”
靖惠太子见她自己爬了起来,松了口气:“还好宛宛你没有摔着腿。”一脸庆幸之色,安慰她道,“只是裙子脏了,不要紧。”
周宛宛不由得一怔,这才明白自己失算了,继而眼里闪过一丝懊恼之色。
大殿内,姜胭脂低声一笑:“这会儿大家都看见的,她自己站了起来,回头再哭诉什么摔断了腿、崴了脚,就不灵光了。”
慕容沅心不在焉,姬暮年……他在出手帮自己!先是有几分惊讶,可是之前他都没有见过自己啊,为什么?难道他也做了同样的梦,认识自己,所以要帮自己?继而又在心里摇头,这太离谱了,怎么可能?想来是他性子和善,热心帮别人解围罢了。
周宛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握紧了小小粉拳,大声呵斥宫人道:“快把肩舆抬过来,我要去凤栖宫见皇后娘娘!”
姜胭脂性子比较爽朗,含笑喊道:“宛宛你慢一些,路上可千万别摔了。”论辈分她是周宛宛的表姨,所以并不怕得罪人。
“阿沅。”靖惠太子走上前来,“方才听说,这边发现了猫儿痕迹?”担心地打量着慕容沅,“没有吓着你吧?等下学堂散了,我送你回去……”
慕容沅刚要开口,就看见哥哥朝这边走来。
“妹妹!”睿王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快步走到跟前,先朝太子行了礼,然后说道,“等下阿沅跟我一起回去就好了。”
他容貌俊美,遗传自倾国倾城的母亲。虽然现在还没有完全长成,但是他性子早慧,气度稳重,长长凤目微眯时,言谈举止颇有几分大人模样儿,即便比靖惠太子矮了一个头,气势却不输分毫。
靖惠太子打了招呼:“六皇弟。”
睿王一身寻常的翡色团龙纹的长袍,穿在他身上,也透着不一样的丰神俊朗,神色恭谨欠身,解释道:“太子殿下等会儿要去凤栖宫,和我们并不同路,还是让慕容沅跟我们一起走吧。”说得客气,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是他的话是在理的,一则泛秀宫和凤栖宫的确不同路,二则他是慕容沅的亲哥哥,和妹妹一起走也是理所应当。
靖惠太子的热情被拒,一时沉默。
代王夹在兄弟中间有些尴尬,赔笑道:“是啊,太子殿下不用担心,有六皇兄和我一起看着阿沅,不会有事的。”
靖惠太子一向都是好脾气的,况且他心里清楚,最近凤栖宫和泛秀宫关系十分不好,亲姐姐和异母妹妹斗得厉害,这梁子还没有解开呢。睿王不放心自己也是情理之中,因而颔首道:“那好……等下放学,你们好好护着阿沅回去。”
睿王嘴角微翘,回道:“是,恭送太子殿下。”
面对如此明显的撵人之意,就算靖惠太子脾气再好,也有点不悦,但自己是做兄长的,不好意思跟小几岁的弟弟计较,只得隐忍不提。再次看了看慕容沅,对她微笑道:“阿沅,我先回去上课,然后给母后请安,晚一点再过去看你。”
慕容沅点头道:“嗯,太子哥哥你去忙吧。”
靖惠太子只得领着人离去。
姬暮年跟在后面,欠了欠身,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便离开了。
回到泛秀宫,慕容沅小声叹气:“上一次,我和隆庆闹得很不愉快。”
“我知道。”睿王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安抚道,“妹妹别担心,今儿在澄心堂分发文房四宝的宫女,我已经让人去盯着了。”然后看向母亲,“凤栖宫那边最有可能,但是别人未必不会浑水摸鱼,咱们一个都不能掉以轻心,都得防着才行。”
玉贵妃嗯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掩不住的厌烦之意。
“对了。”睿王犹豫了一下,从胸口掏出一块古朴的玉佩,递给妹妹,“这个你戴在身上,可以辟邪。”
玉贵妃抬眸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可是从前皇帝的那番话,还在耳边萦绕,“不求你待阿沅和承煜一样,但她好歹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这个娘……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再想起之前,小女儿为了自己奋不顾身,手还受了伤,总算忍住没开口,不让她拿那块前朝皇室的祖传玉佩。
慕容沅见母亲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推辞道:“哥哥你拿着吧,我不用。”
睿王毕竟是大孩子了,哪肯送出去的东西又收回去?坚持道:“妹妹拿着!”
“哥哥。”
慕容沅不想为了一块玉佩争执,灵机一动,上前挽了玉贵妃的胳膊,笑眯眯道:“今天晚上我和母妃一起睡,就不怕了。”
玉贵妃从未和小女儿这般亲热过,微微不大自然,但是却接话对睿王道:“阿沅的话有道理,玉佩你拿着,晚上……”迟疑了下,“我陪阿沅睡。”
睿王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将玉佩挂在了妹妹的脖子上。
慕容沅正要开口再婉拒一下,外面传来脚步声。
小宫女战战兢兢道:“启禀贵妃娘娘,凤栖宫那边刚传来消息,说是……周小姐吓着了,已经请了太医过去。”
睿王不由得皱眉:“她还有完没完?”
慕容沅则是又好气又好笑,鄙夷道:“瞧瞧,人家当时站是站起来了,还有后招呢。现如今只说被猫儿爪印吓着,回头再做个梦,梦见猫儿吓她就齐全啦。”
玉贵妃一向性子高傲,冷笑道:“作吧!看她一个小丫头能做出什么来!”
“罢了,赶好不如赶巧。”慕容沅上前拉住哥哥,踮起小脚,在哥哥耳朵边嘀嘀咕咕了几句,笑盈盈问道,“你说好不好?”
玉贵妃问道:“你们俩嘀咕什么呢?”
慕容沅嘻嘻一笑:“我和哥哥说,想过去看看外甥女儿呢。”
“皇后娘娘,三公主过来看望周小姐。”
那丫头居然知道过来看望人?是来捣乱的吧?郗皇后眉头微蹙,但又不好将人拒之门外,不悦道:“传。”按捺着情绪,看着慕容沅进来,等她行了礼,然后一脸遗憾说道,“你来得不巧,宛宛已经睡了。”
“宛宛睡了?”慕容沅皱起眉头,“母后,我很担心宛宛呢。”央求道,“你陪我进去看一看她吧。”
郗皇后怕不答应她又撒泼打滚儿的,闹得皇帝跟自己发脾气,只得领着人进去,一面给赵嬷嬷等人使眼色。示意等下留心一点儿,别让这位混天小魔王撒泼,上去给外孙女使坏就不好了。
赵嬷嬷轻轻点头,抢先走到了床边找了位置站好。
慕容沅见她们一脸紧张的样子,暗自好笑,找了个位置坐好,然后叫人上茶、上松子、上点心,自己悠闲地开嗑起来。嘴里却说得好听:“我要等宛宛醒来,看一眼再走,不然不放心的。”
这一等,就等到天黑了。
周宛宛本来是听见脚步声就装睡,不想理会人的,可是旁边那位,从午饭后一直嗑到天黑,叽叽喳喳的谁会睡得着?自己躺了一下午浑身酸痛,肚子嗷嗷叫不说,最尴尬的是……实在忍不住想要去用恭桶了啊!
无奈之下,只得假装醒来睁开眼睛。
“宛宛你醒了?”慕容沅拍了拍手上的松子儿皮,一脸激动的样子上前,“还好你没事啊,看你睡了这么久,还以为你吓得昏迷不醒……”把人家小姑娘憋得脸色发红,还不放过,叽里呱啦说个没完。
郗皇后实在看不过去了,打岔道:“阿沅,你先让宛宛起来再说。”
慕容沅只是想捉弄对方一下,没打算让小姑娘尿裤子,因而放她一马:“既然宛宛你没事,那我就放心先回去了。”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真的没事?”
周宛宛都快急哭了:“没有,没有。”
哼!慕容沅心下冷笑,眼下可是当着大伙儿的面儿,你自己爬起来,又口口声声说自己没事,回头再想赖人,那就先扇自己几个嘴巴子再说。却故意长长叹气,“哎——没事就好,没事我就放心了。”
白嬷嬷等人在她身后忍笑不已,当着皇后的面儿,不敢出声儿。
“母后。”慕容沅临出门,还不忘在郗皇后面前叽里呱啦,“可见皇天不负有心人,上天也被我的虔诚感动了,没让宛宛身体不适,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哇。”
说得颠三倒四、不伦不类,郗皇后还不好反驳,只能笑道:“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慕容沅嘴角微翘,不就是嗑了一下午的松子儿吗?眼下还另有要事,懒得聒噪,说了几句便告辞出了门。
睿王早就在路口等着了。
皎洁月光之下,他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辉,面容俊美、气度绝伦,手上握了一把精美的佩剑,哪怕还只是半大少年,亦是光芒流转。
这样的哥哥……慕容沅忍不住感叹,是真的要比别的皇子出色多了。
睿王上前牵了妹妹的小手,低声问道:“没有人为难你吧?”
“没有。”慕容沅想起哥哥对自己的关心,不由得心头一暖,拍了拍胸口的那块积年古玉,笑眯眯道,“有哥哥的玉佩替我镇着呢。”
睿王淡淡一笑,光华璀璨竟然压倒了皎洁月光,牵着妹妹的手,不徐不疾地往前走去,没再出声,他从来都不是话多的少年。
“喵……”忽然间,一声尖锐的猫叫声传来。
此刻夜色深重,那猫叫声一声接一声地停不下来,幽幽散开,听起来颇为凄厉吓人。草丛里更是一阵乱动,周围还有几点幽幽的蓝光,忽明忽暗地飘荡闪烁,越发添了几分诡异。
“猫?怎么会有猫呢?”宫人们议论起来。
小宫女喜鹊走在前面提灯照路,脸色惨白道:“猫儿……不是都被扑杀了吗?宫里没有猫啊,难、难道……”
睿王心下冷笑,幺蛾子果然来了!当即把妹妹挡在了自己身后,朝宫人呵斥道:“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