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3年10月,黑格尔从图宾根神学院毕业,征得教会当局的同意,准备绕开教会系统寻找职业,但承诺继续研究神学,报告学习情况,随时奉召担任神职。
符腾堡神学家的道路通常都是从神学院和候选经过代理职务到牧师之职。但这样一个目标对于黑格尔来说却没有什么诱人之处,因为他富有哲学的思维方式而缺乏牧师的激情,并且缺乏牧师的口才,是个“很不行的演说家”,于是黑格尔决定放弃神学,选择哲学。
黑格尔和谢林都把社会改革的希望寄托于哲学。1795年1月6日谢林致黑格尔的信中谈到:“上天降了一个大荒之年,陈年的莠草一起冒了出来,谁是除草之人呢?我们都把希望寄托在哲学身上。”
神学院毕业后,荷尔德林结识了席勒。席勒非常赏识荷尔德林,认为他这位年轻的同乡最富有诗人气质,后来席勒把荷尔德林推荐给他的女友夏绿蒂·封·卡尔伯做家庭教师,这样,荷尔德林去了法兰克福。
黑格尔经斯图加特友人介绍,往南前往瑞士伯尔尼,到当地贵族,大咨议局议会成员,“伯尔尼的阁下先生”卡尔·弗里德里希·封·施泰格尔处担任家庭教师。施泰格尔的家住在楚格,因此黑格尔在一张由伯尔尼政府填发给他的旅行护照中被称为“亲爱的和忠诚的公民楚格的施泰格尔的孩子的家庭教师”。受教的是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黑格尔开始授课时,男孩弗里德里希·施泰格尔才七岁。
两年以后,谢林从神学院毕业,他操其父业,替父亲做过几次布道,但不久他发现“在牧师和教士的天地里,什么都受到限制,变得狭隘”。因此他放弃了神职,到斯图加特给两个贵族青年当家庭教师。1769年,谢林随他的学生迁到莱比锡。在莱比锡,谢林很快结识了自然科学家施泰劳斯,浪漫派诗人施莱格尔史弟等人,并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神学院毕业后,黑格尔、荷尔德林、谢林这三位好朋友虽然天各一方,但往时的情谊依然萦绕着他们的情怀,不时互通书信,表达他们的深切感情。同时他们互相鼓励,交谈学问,在“对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伟大事业上”共同前进。正如1795年1月黑格尔给谢林的信中所说的:“理性和自由永远是我们的口号,无形的教会是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共同目标。”
1795年5月,黑格尔作了一次去日内瓦的旅行;次年7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他还伴同三个萨克森的家庭教师,徒步攀登了阿尔卑斯山拉伯尔尼段。黑格尔在日记中记载了这次旅行。游览瑞士的丛山峻岭和终年秋雪的原野以及冰川、山溪与湖泊,这种阅历对每个人来说都应该是美妙的,令人神往的,但是在黑格尔那里却不是这样的。
在黑格尔的旅行印象的记录中,没有什么地方能看出他有点惊羡和感动的表示。他对巨大的山石和冰块、高峰和冰川无动于衷;对山谷和狭径感到阴郁而危急;对山河倾泻的不绝于耳的涛声感到厌倦而无聊;只有瀑布还能使他赏心悦目。他这样写道:“浪花悠闲自在地坠落飞舞,颇有些可爱之处,”他(指游客)所看到的瀑布永远是同一景象,同时又决不是同一景象,关于覆林德瓦尔德冰河,他写道:“凝视这些,兴致索然。”
黑格尔站在巍峨壮观的阿尔卑斯丛山之中,丝毫未感觉到造物主神一般的力量,在黑格尔看来,阿尔卑斯山是那么的僵硬而单调。对于这一点,有人评论说:“他注重审美的印象,而他的气质又使他不能突出这种印象,他过于诚实、坦率地对待自己而不愿伪装或蒙蔽他本人没有的感性;他具有某种不为阿尔卑斯山上的任何怪物所压倒的东西。”
黑格尔随东家施泰格尔到他们一家在埃位赫的楚格庄园。在那里,黑格尔利用东家丰富的藏书、古本,研读了休谟、孟德斯鸠、雷纳尔、席勒的历史政治著作,做了大量的摘要笔记。
尽管主人施泰格尔对黑格尔很亲切、平和,待遇也很优厚,可是远在他乡,只身一人,昔日的好友如今远在千里之外,黑格尔倍感寂寞与孤独,于是常和好友荷尔德林、谢林通信联系,互通音讯。
荷尔德林是一位极富才气的诗人,其创作后来被公认为可以和歌德、席勒并列在一起。他给黑格尔的信才情流畅、语言优美,在他的激发下,黑格尔写了一篇长诗:《赞歌》(副标题为:致荷尔德林),其中表达了黑格尔渴望与友人重逢的急切心情,诗文如下:
脚下的湖水闪烁的微波,
向人们挟着深情的眼睛。
回忆躲开了永日的喧嚣
把自己和现在远隔,
像一场陈年的梦境。
亲爱的,你的身影,
伴随着逝去的欢娱,
又在我们的眼前浮现。
它惹起了再度相逢的希望,
象蜜汁样的甘甜。
我向自己描绘着这幕情景:
久渴望的拥抱火样燃烧,
无休止的问询宛如水潮,
暗暗地相互察看,窥探,
经过了一番别离之苦,
举止、音谈、对故人的情谊
是否有所改变,
令人高兴啊,使人欢欣
对友谊的忠诚,往日纽带
真挚,牢固胜似从前。
……
思想越过河,飞过山
把我轻轻地带到你跟前。
但是,麻木的现实
却在无尽无休地纠缠。
一声叹息宣布了
愿望和现实的决裂,
随着这叹息之声
一切甜蜜的幻梦都烟消云散。
……
从这篇诗文中,可以看出黑格尔非常重视友情,这也是他以后处处逢源,在艰难时刻总有朋友援助的原因。
黑格尔和谢林的通信偏重于对哲学的问题的研讨,黑格尔由于远离文坛,杂务缠身,而谢林正在研究康德、费希特的哲学,后来又开始创立自己的哲学体系,于是谢林成了黑格尔在哲学道路上前进的引路人。
从二人的通信中可以看出,黑格尔和谢林对康德哲学抱有很大希望,黑格尔认为:“康德的宗教学说,目前虽然还没有发生多大影响,但日丽中天,将来总会为人之所共见。”“我从极其丰富的康德体系中,期待着在德意志大地上出现一个革命,这个革命要从现存的,并且还有必要的那些原则出发,通过合作的力量,来应用于迄今为止的全部知识。”谢林是这样评价康德学说与反康德就说的关系的:“朝霞伴随着康德升起,在高耸的山峰浴沐着太阳的光辉时,在谷地丛林中,这里那里还残留点迷雾,是不足怪的……”
在完成康德体系的道路上,黑格尔看到青年谢林正在向前开辟蹊径;他以有这位朋友而骄傲;他对谢林最初的两篇论文《一般哲学形式的可能性》和《作为哲学原则的自我》所给予他的教益,充满感激之情。
我的至友,你送给我的论文和来信使我非常高兴,我深深地感谢你……是你的第二篇论文而不是我自己使我弄明白……你的论文绝妙地解开了我的迷雾。我为此而感谢你,而且,每一个关怀科学福利和世界利益的人,也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感谢你,如果说目前还不感谢的话。
“你不要期待我对你的论文的评论,我在这方面只是个学徒。”
谢林的论文给黑格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黑格尔在信中推崇备至:“仅就我所理解的主要意思来说,我从你的论文中看到你在科学上为我们完成了卓著的成果我从中看到一个为全德思想体系的重要革命作出伟大的贡献的人的作品,我以能与你交朋友为荣。”
在研究康德·费希特的哲学思想时,黑格尔敏锐地觉察到了康德·费希特哲学中所渗透的反传统神学的人本主义精神,黑格尔在1795年4月16日致谢林的信中写道:“……我已经看出了实践理性的那些公得研究中新的前景。很多先生将对这样从自身必然产生的结论大吃一惊,人们仰望着把人抬举……”
黑格尔在重新着手研究康德哲学遇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关系到对新哲学的理解和新哲学前进的方向:究竟如何看待康德学说?是一元论还是二元论?这个问题应用到上帝的观念上就是:“究竟如何理解康德的上帝学说和道德证明,是有神论还是淫神论?”
谢林愿意在一元论和淫神论的意义下来解决这个问题。他在1795年1月5日的信中讽刺了运用道德证明去证明有神论的态度,他的话使他在伯尔尼的朋友为之目瞪口呆:“看到他们知道如何把道德证明拉来作准绳,乃是一种喜悦一霎那间,跳出来一个救星一个在天上的有个体人格的本体!”
黑格尔有鉴于这些话,回答说:“来信谈到他们知道利用道德证明让一个有个体人格的本体跳出来,这段话我不完全明白。你认为我们根本不能达到这一步吗?”
谢林的讽刺运用于那种把迷信实证宗教和迷信所谓自然宗教同康德的词句结合在一起的有神论。黑格尔以惊异和怀疑的口吻询问新哲学是否确实不立足于有神论,而谢林却相信新哲学急需否定有神论。
这种新近的康德哲学,突破了有神的界限,进展到了一元论;改变了上帝的观念,改变了对上帝的认识和宗教观点;可以这么说:新哲学的出现标志着新的宗教纪元的开始,从新哲学中产生了看不见的教堂以及随之而应该来到这种教堂的上帝王国。
哲学变成了宗教。热情被唤醒了,连表面上非常冷静的黑格尔也激动了起来,他在1795年1月底给谢林的信中写道:“让我们经常重复你的口号吧:我们不落后。”“上帝王国来临了,我们加紧工作吧!”“理性和自由仍是我们的口号,我们的共同点仍然是看不见的教堂。”
黑格尔经常用《生命旅程》的诗句来鼓励自己:
朋友们,向太阳,
让人类的幸福之果快快成熟!
几茎残枝,几片碎叶,
怎能把太阳的光辉遮住?
要穿过这些残枝和碎叶,
奔向太阳边去,
吸吮着它的热和光,莫虑!
最好莫过于
让自己酣然永驻。
在宗教问题上,黑格尔认为基督教是专制政治的产物,它否定人的理性,是一个不把人当人的体系。黑格尔尖锐的指出:宗教和政治是一丘之貉,宗教所教导的就是专制主义所向往的。这就是,蔑视人类,不让人类改善自己的处境,不让它凭自己的力量完成其自身。
“为什么,到这样晚的时候,人的尊严才受到尊重?为什么,到这样晚的时候,人的自由禀赋才得到承认?这种禀赋把他和一切大人物置于同一行列之中。我认为,人类自身像这样地被尊重就是时代的最好标志,它证明压迫者和人间上帝们头上的灵光消失了。哲学家们论证了这种尊严,人们学会感到这种尊严,并且把他们被践踏的权利夺回来,不是去祈求,而是把牢牢地夺到自己手里。”
随着1794年罗伯斯庇尔的垮台,开始发生了一个有利的倒退运动,这个运动与恐怖政策背道而驰,它发展到使一个极不虔诚的党徒,以其作为革命之畸形产物在南特被杀,而著名的卡里耶尔于1794年12月16日被斩首。不久之后,黑格尔在他从瑞士写给谢林的第一封信中以满意的口气提到这个事件:“卡里耶尔上断头台,想已知悉。你们还读法国报纸吗?如果我记忆不错,听说法国报纸在符腾堡是被禁止的。此案甚为重要,它把罗伯斯庇尔的无耻行径全部揭露出来了。”
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黑格尔那种充满激进的资产阶级民主思想。
值得一提的是黑格尔在1796年12月回到了家乡,并结识妹妹的友人,天主教徒恩德尔,她在黑格尔家中作客数月,在以后的岁月中,两人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在黑格尔57岁那年,还收到了恩德尔寄来的寿辰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