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舞深圳
作者:邱华浩林
第五章村里来了城市下乡的知识青年
农历八月,酷暑远去,渐现秋凉。稻田里谷穗弯着头,青黄相间的谷粒随风摆动,飘起片片稻香。集体出工的村民有人在稻田里最后一次清理收割前的稗子,有人在放种冬粮的秧水,有人在加高收藏冬水的田缺。山坡上燃烟飘绕,那是有人在为不久的秋播秋种煨草木灰。
一场秋收秋种的大劳动即将在这山上坡下举行,紧张的前奏便是这提前的悠闲。
一阵锣鼓声从关帝庙广场向四周的山野田间地头传来。
‘‘来了吗?来了吗?’’有人伸直了腰向四周没有目标问去。
‘‘来了喽,可能来了喽!’’有人应着。
‘‘啥子来了?啥子来了?’’有人在问。
‘‘你不晓得哇,城市里面的知识青年来我们这里支援生产来了!’’有人在解释。
‘‘哦,那我们也回去看看嘛?’’
‘‘急啥子,说的是下午才到,下午不上工,还要举行个欢迎仪式呢!’’这话是一班长说的,大家听了这话,躁动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又继续干着活。
这段时间农活稍闲,下午全村人没安排农活上工,却在关帝庙广场上准备张罗起来,有人从保管室搬移集体的桌凳上场布置,有人在打扫场地,锣鼓手又一次活动起双手用声音吸引四周的村民前来看热闹。
从公社来村里大路两旁的高崖石壁上,村里的土墙屋墙上,昔日的有些旧标语早已被清刷,新的石灰大字标语正在墙上变干变白,识字的人正向不识字的人读念起来:
‘‘热烈欢迎城市知识青年下到农村支援大生产建设。’’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一一一******’’
‘‘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空,到那里去一定大有作为!一一一******’’
‘‘这里就是你们的家,这里有你们的兄弟姐妹,有你们的叔伯婶娘。’’
…………
知识青年下到农村这是一项时令国策,从上到下都相当重视。最初说由公社把人员送到大队,后来又出通知说人来到公社,由大队派锣鼓手去公社接人。林家村不通车,不通船,有人问要不要准备滑杆(一种由两人操作抬人行路的交通工具)。林村长说不必了,上面没有这样的要求,来的都是年轻人,只要村里人接了来人的行李,年轻人是应该走得了山路的,也怕自己准备去了别人没准备不好看,也就免了。要去公社接人,除去了锣鼓手红旗手班小组领导外,村长又挑选了一些男女青年前去。
文化大革命了,向上读书的学校关了门,曾经的三个结拜兄弟已由童年长成了青年,这次也出现在迎接队伍中。刘心民还偶尔看看墙上的标语,因为有的小标语还是他仿着大标语写的呢,在矮墙处,还有他用木炭作了些欢迎的图画。他算是村里能写会画的一个才子。
从村里出发到公社,再从公社出发回村里,一路上红旗飘扬在先,锣鼓响声垫后,一大队行人浩浩荡荡,热热闹闹,远胜过哪家娶媳妇嫁女。
回来的路走得不快,队伍里多了五个青年,四男一女。走在山乡的路上,城市知识青年们脱去了行李的束缚,忘却了旅途的疲劳,也抛开了对家对父母的牵挂,一切都那么陌生,一切都那么新鲜,陌生得异常兴奋,新鲜得过于激动。
路边开着野花,女青年要停下来摘几朵,闻一闻,嗅一嗅,还要插在头上。
锣鼓声惊起了飞鸟,男青年们捡起路边的小石头向飞鸟扔去,很希望有所收获,结果试验多次终是徒劳。旗手笑了,锣鼓手笑了,迎接他们的人都笑了,笑得连他们自己都笑了。
城市知识青年们到来前,村里已解散了大食堂,是实行大集体生产分粮到户,各家各户单独开伙食。林家村的集体食堂设备还没拆散,还一直保留着,隔三差五还派上了用场。这次城市知识青年的到来,村子里又一次燃起了大食堂的炊烟,菜肴里多了一点荤腥,全是沾知识青年们到来的光。
广场上,回来的锣鼓声集中了看热闹也要求看热闹的村民。城市知识青年们—一走上高台,村长念着名单逐一介绍。一人上台都获得上台和下台两次掌声,每人上台都迎得一场欢笑,末了又一人戴上一朵大红花来个集体登台亮相,这让城市知识青年们感到很高兴,却又有些羞涩腼腆。台上的领导告诉他们大胆点,多下台走走,让乡亲们好认识。
随行而来的领导和村长相继登台讲话,告诉大家的内容是城市知识青年下到农村是支援农业大建设,也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国家的大政策。要求村民们对待城市知识青年们要如自己的儿女,如自己的兄弟姐妹,不要做违反政策的事。其实那些标语就是政策,政策也成了墙上醒目的标语。
热闹的欢腾之后,是难得一次集体食堂开饭用餐。待饭足汤饱,暮色也渐近了,村长林学雨找人商议着怎样安排他们的饮食住居。
老槐树下又有人在这休闲时开始讲述山乡里的故事传说,城市知识青年们围上去听得聚精汇神,有时听不懂某些方言,也敢大胆地问个明白。忽然女青年陈秋菊问天黑了怎么还不开灯,大家都笑了。一个村民回答说:‘‘姑娘啊,我们这里的灯不是开的,是用柴火来点的。’’
几个青年们这才向空中张望,他们才发觉这里没有照明架线用的电杆电线,那在家庭主妇手中晃来晃去如同萤火虫光亮一般的煤油灯便是这山乡里的夜灯。他们这才发觉这里的人们居住的是茅草屋、土墙屋、瓦房屋。
天黑了的时侯,房屋如同大山、树木一样漆黑难辩,黑影相叠,不知方位,兀然可怕。失落、孤独、怀念、恋家顿时袭上心来。曾经的宣传、想象与眼前的现实正在打架,这踏上山乡的第一个夜晚注定要失眠。
城市青年插队到农村,这在本地没有先例可循,遵照一些政策和别地的做法,县里、公社开会作了一些规定传达下来:城市知识青年的住宿和生活都单独划分出来,上工不划到具体,但却要作考核。
第一个晚上是有准备的,没怎么费事就把五个青年的住宿安排了,接下来还得安排他们的长期居住。村长林学雨在村子里向紧挨着的两家人各租借了一间房作为四个男青年的住处。一间为卧室,一间为厨房。除了添置床铺和厨房用具,又添置了些差样东西。至于女青年陈秋菊,考虑到她的年龄也不小了,村子里能借出来的住处她又不去,也不能与男青年们安排在一起,就暂时安排在自己家里,住宿也就这样安排了下来。
村里最初把五个插队的城市知识青年的口粮划拨在一起,原则上陈秋菊应回男青年们那里吃伙食,但由于林村长家与男青年们住处有一定距离,男青年们每次做饭又最迟,所以陈秋菊实际上是在林村长家吃伙食。这在一些村民看来有些不妥,因为在靠分配吃饭的年代里,林村长家过往的人客又比较多,家中长期多添一张嘴,就端不出别家同样颜色的饭来。虽然自己家人不说,别人却替他们****这个心,议论着陈秋菊的口粮应划到林村长家里去。
就这样,陈秋菊的口粮划到了林村长家里,也就在林村长家里暂时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