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菜地风波
赵有福从文志指引的菜地回来，肚内空空如野是有些饥饿了，呼出的空气中却还带着酒精味，气体经过鼻孔时自己都能闻见。赵有福想着酒精这东西真怪，下到肚里很快就能被肠胃吸收了溶进血液里，然后又可以顺着血液循环到达肺里由呼出的空气少量带出，真是个无孔不入的家伙，难怪会上瘾上醉。偶尔涌上一个带着糊臭的饱嗝更是让赵有福难受，肚内空空，怎会打饱嗝？兴许是肠胃不舒服了，赵有福有过这酒后的经验，要想恢复，只得喝希饭，所以一到家便要黄巧灵给他煲一点稀饭。
‘‘还没吃饭啦？’’黄巧灵问道。
赵有福说：‘‘吃了，有些感冒，全送情了。’’
黄巧灵转身准备去煲稀饭，又问道：‘‘那又是喝酒了嘛？’’
赵有福说：‘‘你说文志哥叫吃饭，哪能不喝酒呢，酒菜丰富，只是我无福享受，还是太长时间不喝酒不适应了。’’
黄巧灵说：‘‘酒，酒，酒，你们男人就只知道喝酒，不喝酒就不能说事？喝酒就成了你们说事的理由，那这回他找你又说些啥？’’
赵有福说：‘‘他主要是想劝我从公司里退出来，自己单独去从事建筑，他给我揽活和垫资。’’
‘‘那你咋说呢？’’
‘‘我没有答应他的劝说。我想还是在公司里干着稳妥点好，我也就只有这本事，以后不干采购，我还是去干活，与曾经的战友们干事，生活在一起我心里踏实些。’’赵有福有些惭愧着说。
黄巧灵说：‘‘那随便你，我看你搞采购还没有你干活精神好，那以后就干活吧，每天都可以回家，免得你去了外面我们娘几个担心你，对了，文志哥就没说些别的。’’
赵有福说：‘‘哦，说了，他又在后山给我们指了块菜地叫你们娘俩去栽种，说是给你们说过呀？’’
黄巧灵说：‘‘你知道那块地的来历吗？’’
赵有福说：‘‘我咋知道？你应该知道吧。’’
黄巧灵说：‘‘那块地呀，以前是文家老爷子们在栽种，但没有现在那么大，四周全是荔枝林。后来文志哥们办厂包生活，他就叫人砍了自家的一些荔枝树把地扩大了，栽种的菜蔬是供厂里的食堂。现在厂里效益好，蔬菜市场供应又充足，什么都可以买到，所以就没怎么栽种。他说我们娘俩刚丢了土地，有些不习惯，就叫我们去栽种给他守着。’’
赵有福问：‘‘那去不去栽种？’’
‘‘咋不去栽种？我娘俩又没什么事干，种来不说卖钱，就供自己吃也好呀。再说文志哥对我们那么好，也应该给他守着呀。以后这添人进口的，光凭你那工资就养活得了一家人呀？’’
赵有福问道：‘‘哪又有什么添人进口？基本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吧？’’
黄巧灵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这就不要啦？’’
赵有福一阵惊喜，于是走上前来问道：‘‘又有啦，有好久？’’
黄巧灵把头一偏，噜了噜嘴，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戳了一下赵有福的鼻子说：‘‘你呀，就只知道睡觉，其它啥也不晓得。’’
……
赵有福休息几日，回到公司向领导说明了自己不愿干采购，还是去工地干活的想法，又叫大哥刘心明在公司多加劝说。公司最后尊从了他的意见，按他自己的意愿，把他分配到了熟人兄弟较多的第二工程处。这段时间工地的活正多，除了早出晚归，有时还得加班加点，家便成了睡觉的落脚点和出发点，虽不轻松，倒也自在，干活的流汗要比受思想和精神煎熬的采购快乐得多。
邓秀莲和黄巧灵娘俩接过文志的菜地，菜地里正有可以采收的菜蔬，她们便采来送到文志的厂里去。文志说那怎么行呢，太辛苦她们娘俩了，于是派厂里食堂的工人前去采收了一些，剩下的就由她们娘俩自行处置，但不要辛苦着往厂里送。黄巧灵又把菜采摘些送给大嫂耿玉兰和二嫂傅兰春，可是送几次菜她们都要回赠些东西，倒是让黄巧灵显得不自在。她们又有自己的工作忙，叫她们来摘菜算是叫的客气话。于是黄巧灵便较少送菜上门，而是把菜采回家里打捆好，由大哥、二哥们路过附近捎回一些。大哥、二哥爽朗，弟妹要送，也就拿，只道声谢，笑笑。黄巧灵说谢啥呢，不就是一点菜吗？一家人还见外，何况这菜还不是我种的呢。除此之外，黄巧灵也把菜采回来分给一些公寓楼里的邻居食用，却又不好说自家有了一块菜地可栽种。每有人问起，便说是以前这村里人让采摘的。
南方日照强，气温高，蔬菜生长快，一茬菜采收也就是几天的事，过了时令就显得老气，用同样的方法炒煮出来也没有生嫩的爽口自然。黄巧灵娘俩没有摘菜去卖，一是这好些莱过了最佳售卖期，怕拿去卖受别人数落挑剔；二是这菜还不是自己种的，采来去卖心里还别扭。但绿油油的菜自己吃不完，拔起来翻地种下一茬扔了当垃圾又怪可惜。自己采回去分给邻居的都是一些嫩菜，那样也麻烦。菜市场里的下脚菜远没有自己菜地里要毁的菜嫩鲜，但照样还是有邻居去减价堆买。
一天晚上赵有福下班归来，黄巧灵对他说：‘‘有福啊，你看我们那菜也暂时吃不完，又要种下一茬了，虽然有些老气，但还是可以吃，可不可以叫一些邻居自己去采摘？’’
赵有福想了想说：‘‘可以，但是不要说那块地是文志哥交给我们栽种的。’’
黄巧灵回答着说：‘‘那是。’’
第二天，黄巧灵叫妈在家带孩子，自己便叫上一些邻居去了菜地。那些没找到工作是全职家庭主妇的邻居们，她们的家庭经济并不宽裕，煮饭炒菜先喂饱了干建筑活的男人和正长身体的孩子，剩余的饭菜汤水才是自己裹腹的食物，一见到这菜地，欣喜得如同发现了新大陆，只要黄巧灵一指点，邻居们甚至带着奔抢劲，老嫩菜叶都摘上，一些人还把少虫吃少泥沙的黄叶也卷带上了。
摘完菜，有人问起这块地，黄巧灵便说这块地是村里一个老邻居家的，老邻居去了香港，自己帮忙照看一下。
一个邻居大嫂对着黄巧灵说：‘‘黄妹呀，还是你们本地人好啊，有邻居可认，有土地可管，有吃不完的菜，还有人情送我们呀。’’
听着邻居大嫂伤感的话，黄巧灵的肚子里又鼓动了几下，望着这一大片菜地，该怎样来栽种？自己以后肯定越来越不方便了，也不能太苦了妈，得给文志哥把这菜地守好。一个想法在黄巧灵的心中闪现：可不可以把这地划成块分给邻居们栽种？黄巧灵当时没说，得回家问问当家人。当黄巧灵晚上把心中的想法告诉赵有福，赵有福同意了。
土地，世代农民赖以生存繁衍的物质基础。
这些随丈夫转制入城的家庭主妇们绝大部分以前都是农民，如今又在城里拾得几块床铺大的土地来栽种，是非常兴奋和自豪的。兴奋着又闻见泥土的味道，自豪着终于不掏钱也可以吃到新鲜的蔬菜。可是人心是难以满足的，妇女们把自己的菜地边界在向外扩张。邻居的邻居也参与到菜地的栽种上来。原来的荔枝林斑秃在脱发扩大，草坡变成了平地，荔枝树在瘦身，只有高枝在空中耸立。栽种采收菜蔬的妇女们去来成行，有说有笑，原来鸟鸣虫叫的荔枝林便少了自然的声音。
时间—长，黄巧灵这回身孕肚子大得很快，没多久便不能爬山，只好在屋外活动转悠，去菜地的事便留给了母亲邓秀莲。邓秀莲看到山上这一幕非常生气，却又无法去劝说别人，也没有回家告诉自己的女儿，是怕动了女儿的胎气，便悄悄把山里的事告诉了赵有福，叫他给文志说一下。文志就象三脚猫，赵有福几次空闲前去都没见着人，便把事情写了个纸条留给厂里。
山上的荔枝林是文贝村的集体山林，当初建立城市征地，便以文件的形式记录下来不能征这些荔枝林，一是作为城市景观，二是作为城市山林绿化，还划定了征地红线，并保留了最初的航拍照片作依据。山下的村里，改革开放经济活跃了，村民们忙于经商的，联系资金办厂的，借钱建房的，都忙得不亦乐乎，就连上山打柴的机会也没有。其实也用不着上山打柴，有人开始烧煤了，山下路边推倒的树木也便是燃料。倒是有人守着并在暗中扩大自己并没被征收的菜蔬地，那是在山下。对于山上的荔枝林，村民虽有地域界限和树木棵数，却从不去除草施肥，任其自由生长，只要那年雨水不淋了花期，荔枝树照样硕果累累，这便是南方植物的生长规律。
妇女们一来二去的笑声还是惊动了文贝村里的一些老年人，有人爬上山看了后没有作声，而是把这事反映到了村里，想由村里人共同来维护这份权利。村里人没怎么询问，猜想一定是文志把荔枝林下的空地租让给了种菜的妇女们。有人想着这是变相地丢失主权啊，一来二去没人发觉声张，到头来文志不但收了租金，还可以说那块地还是他的。
山下的经济发展了，原来逃港的村民也纷纷回来了，在自家门口就能创业赚钱，何必往返于香港遭颠沛流离之苦，受老板制衡约束之痛。城市的建设和征地象一浪高过一浪的洪水，把村民的自由领地不断在往后压缩，原来抛荒甚至随便可以送人土地的时代过去了，谁都知道现在守住一片土地就是守住一块黄金，说不定以后比黄金还贵呢，山下的土地是如此，山上的土地也要寸土不让。
村民把矛头一致指向文志，有进他工厂的村民受人鼓动也停工懈怠，说他是把自己关进他厂里，然后吞噬自己在外的财富。反映指责的人多了，文志才如梦方醒，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再忙也得上山去看一趟。来到山林看到那一幕，文志摇头生气了，他得下山向邓秀莲和黄巧灵母女俩问个明白。
正巧赵有福这天有空上山摘菜，两人碰了个正面。往回文志见到赵有福总是首先开口打招呼，这回他气忿着却不知怎么开口。两人对视的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难熬，还是赵有福先开口说道：‘‘文志大哥在山上啊？’’
文志把头侧在一边说：‘‘是啊，我在山上，我不在山上我在哪，你说那菜地是怎么回事呀？叫我怎么向村民们交待啊！’’
赵有福象一个犯错的学生面对着师尊，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说出了黄巧灵娘俩栽种不完那块地，把地分给邻居妇女们栽种，是邻居和邻居的邻居把地扩大了，把荔枝树瘦身了。
文志摇摇头说：‘‘唉，栽种不完也可以不完全栽种啊，只要守住地界不长杂树野草就行啊，只要保住是菜地不长树木就行啊。早说栽种不完，我就只分一部分给你们，也叫别人去守啊，总不至于去侵占别人的荔枝林啊，我真是费力不讨好啊！’’说着也要往山下走。
赵有福准备让着道，却又有些急迫着说：‘‘文志大哥，这回有件事我求你啦。’’
‘‘什么事？’’文志倒有些惊异。
赵有福说：‘‘文志大哥，你看这件事能不能不让黄巧灵知道，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事。’’
文志问道：‘‘弟妹是怎么啦，是怎么回事？’’
赵有福说：‘‘她又怀第二胎了，已经大着肚子行动不方便了，这回闹腾得很厉害，我怕她知道了心情不好。’’
文志的情绪一下出现了转机：‘‘哦，是这样啊，多久啦？检查过吗？近来经济上有困难吗？’’
赵有福说：‘‘没检查过，预产期还早，家里还有钱开支，谢文志哥关心啦。’’
文志脸上终于转阴为晴，笑着说：‘‘谢我干啥呢，近来太忙，也没来看望过你们，你说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哦，对了，你得带她上医院检查检查呀，哪天有空我也得带你嫂子过来看看嘛。’’
赵有福说：‘‘大哥，你们太忙，那就别麻烦了。’’
文志说：‘‘说啥话呢，那也应该嘛，还有啊，你这回去给种菜的妇女同志们说一声啊，叫她们不要扩地了，不要砍树枝了，要不，我真没法交待啦，你也别为这事上心，我那边的事我会处理好。’’
赵有福点点头答应着，文志也迈着脚步下山去了。
文志自打引进香港的资金在村里建厂获得功劳后，老村长年龄大了也要求退位，村里的人便选举他为村长。他最初推脱有些不肯，一是说自己没那个能力，二是说当村长要受到行政管理，还没有平头百姓自由，但推脱不过，最后只得认了，不过他自己只承认是代村长，说遇到合适的人选他还是要交权。
就在他成为村长后不久，他曾试探性地问过一些人，可不可以把黄巧灵一家留一两个名额在村上，实在不行就留年龄较大的邓秀莲也行。可是刚一提出来，就遭到有人反对。有人还说文志把村里的土地送给她们一家作人情，现在还不花钱不受累就住进了楼房，成了城市人口。文志见无法辩驳，也就只好作罢。
这次菜地出问题，有人怀疑的文志变相出让土地来让黄巧灵一家霸占形成历史事实，以后合伙谋利，所以矛头一直指向文志。
文志下山回到村里找一些村民召开了一个会，承认是自己把菜地出让给别人栽种，别人又把地分成块出让给更多的人栽种才出现了自己的地扩大，村民的一部分荔枝树受毁这事，以前自己是一直不知道的。文志又对村民说现在村里的人大都开始有产业可经营，有土地可固守，经济收入逐渐好起来，可是那些曾经为我们填沟铺路、建桥通水的工程兵们，他们现在的经济收入还不富足，许多人的妻子又没找到事干，在山里开点地，种点菜蔬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事因他而起，就让她们种到年底吧。至于毁了的荔枝树减少的收入，他可以按往年的产量补偿给大家。有村民摇头说只要下一年不再去栽种，收回了主权，补偿那就不必了，也不追究谁的责任。
有村民问文志收回自己那菜地怎样打算。文志说圈定好地界还是种菜呀。
有村民说：‘‘这回都是你中间开垦那块菜地惹的祸，我们看你收回来也种上荔枝树就没人去栽种了，这样才能让我们放心。’’
‘‘对，对，对……我们同意这个说法……’’有村民应和着。
文志结结巴巴：‘‘这，这……’’文志被逼进了死角，也只好点头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