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妄从桑卓开始灾星的话题时就觉得他有什么阴谋,直到这一刻才恍然大悟。两个人素不相识,就因为一把匕首,他就想害死自己。
他有些生气地瞪着桑卓,似乎想开口揭穿他,但又完全不知该从哪里下嘴,有些怔忪地愣在了原地。
突然间眼前人影一晃,接着胸口一痛,已经被人狠狠地踢翻了一个跟头。还不等他爬起来,后背已经给人狠命地踩住,多罗居高临下地吼道,“你这个狗杂种,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颗灾星,还把灾难带给我们的族民,我杀了你。”飞快从靴腿里抽出一把削肉的匕首,向着阿妄的后心插下。
动作凌厉迅捷,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半空中身子突然一轻,跟着人已经软软飞了出去,竟是给人抓着脖子扔了出去。
多罗的父亲见到儿子受制,顿时气愤异常,低声吼道,“阿鲁,你敢对我的儿子不敬?你想袒护灾星吗?”
阿鲁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两声,“族长在此,自有发落。我怎么不知道犀竭族什么时候变成你阿兹克发号施令了?”
多罗哼哼唧唧的从地上爬起来,气的脸色通红,“你这个狗杂种,有种和老子单挑,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
劫后余生的族民也都暗地里指指点点,似是责怪阿鲁暗助灾星,都觉得他行事有些不妥。
阿鲁却毫不在意,挺起了胸膛站在原地,只是冷静的等待着族长的意见。
丽姿颖却在一旁着急的叫了起来,“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她指着桑卓的脸,尖锐地叫道,“你之前说什么泰裴的军队……”
桑卓的脸色顿时一变,智者千虑,竟然失在此时,他暗恨自己不该救助丽姿颖……只是眼下该怎么搪塞过去?
丽姿颖的话还未说完,族长已经严厉地吼道,“给我闭嘴!”他怒视着丽姿颖,“跟我过来。”说着,起身向着黑暗的远处走去。丽姿颖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也不敢多说,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父女二人走出老远,确定不会有人跟上来才缓缓停住脚步,族长回过头,脸色柔和地问道,“你仔细和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想好了再说,不许落下一句。”
丽姿颖点了点头,于是将自己如何在乱局之中受阿妄的帮助脱难,如何遇到桑卓的商队等事一一说了,她少女年纪,聪慧异常,娓娓道来,竟然一句不差。
听了她的话,族长沉思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这么说来,阿妄还真是个好孩子。”
丽姿颖连连点头,“之前大家真是误会他了,都不喜欢和他一起玩。经此一难,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哪像多罗,当夜与我擦肩而过的马队之中,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一家人都在其中,却无一人回头救我。”说到这里,恨恨啜了一口,“亏他父亲还自称什么族中第一勇士,说出去真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她顿了顿,有些紧张地看向黑夜中父亲的脸色,“阿爹,你不会相信那个桑卓的话,真的以为阿妄是什么灾星吧?在这种紧要关头,这样的罪名落下来,阿妄可就活不成啦。”
族长点点头,“是啊,这种情况自然没办法活。”
丽姿颖吓了一跳,“可我已经告诉您实情啦,您难道不相信我的话吗?”
族长苦笑一声,疲惫不堪地说道,“现在我相信与否,还重要吗?”
丽姿颖一时不解,愣在了原地。族长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拍了拍她稚嫩的肩膀,“傻孩子,草原上弱肉强食,活着本来就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情。我们犀竭族今日遭受重创,几年之内是没办法恢复元气了。不止如此,你瞧我这断臂,草原上生活的人最重视勇武,我这样残废的身子,如何还能领导族民?又有谁会信服我?依你看,若我无法胜任此职,族民中谁最有希望?”
丽姿颖脸色瞬间惨白,“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多罗的父亲阿兹克……可是他不敢的……”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敢的?”族长点了点头,幽幽叹气,“你都已经想到此处,他会想不到吗?你以为他真的相信阿妄是灾星一说?他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为自己增加一些拥护罢了。众怒难犯,此刻若我强保阿妄,我怕……”他笑看着丽姿颖,没有继续说下去。
“您怕什么?”
他冷冷一笑,“不止是阿妄,就连你和我,都无法离开此地。”
丽姿颖吓了一跳,不自禁的退后一步。
夜风从四面八风吹来,吹过她单薄的身子,冷得她牙齿都在打冷战,“也就是说,您选择牺牲掉阿妄?”
族长看着星罗密布的夜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夜里凉,我们回去吧。”
◇◆◇
群情激动,阿妄已经被团团围在了中央。面对无尽的指责与谩骂,他已经不想反抗,也懒得反抗,反正最后他们会胡乱安一个罪名给他,然后了结他的性命。
没什么可惜的,他活的累极了,辛苦极了。他甚至觉得在时光的最初,他就不应该被创造到这个世上来。那样,或许他就不会遭受别人的白眼,不会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不会那么辛苦的走到今天。
如果闭上眼,就能看到爷爷和从未谋面的父亲母亲,那只在午夜梦回中出现过的幻影,或许,也没什么不好吧?
周围杂乱的声音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只觉得安静异常。只有夜风在耳边低喃,像是幼年记忆深处母亲哄他安睡的摇篮曲。
父亲,母亲,你们何其残忍?
如果我是你们爱的结晶,为什么你们把我创造到这个世上,却让我享尽了诸多苦难呢?
他抬起头,看到天上群星闪烁。
今晚的夜色,还真是美好呢!只是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星光,他即将再也看不到了。
亲人在此次灾难中不幸离世的族民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们冲上来就要踢打阿妄,却被阿鲁冷漠地隔在外面。有人不满地叫嚣,“阿鲁你为什么要帮这颗灾星?难道他是你的私生子?”
“你帮助灾星,就是民族的敌人!”
“你真的不怕死吗?”
推搡中,阿鲁毫不畏惧,“我是族长的贴身侍卫,只服从族长的命令,族长没有下达命令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碰他半根毫毛。”
“混蛋啊!”有人大声地尖叫起来。
桑卓坐在原地,一直冷静地看着这边的情况,他注意到阿妄平静的脸色,难免产生一些意外。虽然为了一把极为珍贵的匕首就断送掉一个少年的性命有些可惜,但这样的乱世中,每天都有人死去,谁也无法保证自己在夜色中睡下,就一定能看到明早的曙光。
他饶有兴趣的盯着每一个画面,像是在欣赏一出引人入胜的戏剧,无法自拔。商队里有人贴身过来,小声询问道,“桑卓,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他神秘地笑了笑,接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一个无法保护自己的少年怀抱着一袋金币走过闹市,结果会是什么呢?
不能怪任何人,也不能怪他,更不能责怪万能的老天。只能怪那把匕首太过珍贵,刀刃泛起的冷色光泽太过炫目,只能怪少年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只能怪……
只能怪他太想得到那把匕首。
哪怕只能拥有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