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东方的曙光终于冲破无边的黑暗,光亮从地平线一点点上升,缓慢的抚慰到桑丘平原上。短暂的白昼虽然降临,却没有一丝暖意,寒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绕过一个小小的低谷,连夜躲到这里避难的犀竭族族民也在这一刻互相查看伤势,在无数难民中寻找自己的亲人。
接着,有人低声的哭了起来。死伤惨重,活着的,只是一少部分。
阿妄缓缓睁开了眼,他的头依旧疼的厉害,后脑的地方竟然有一个鸡蛋大小的肿包,他有些浑噩的站起身,看了看四周。这个低谷还算是安全,在草原中是一块难得的藏身之所,他吃力的回想昨夜发生的一切,那漫天的红光又在眼前烧了起来,他身子一晃,险些向后摔倒,还是后面有人扶了他一把,“嘿,小子,看着点路。”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二十出头的阿鲁是去年刚刚选拨上去担任族长侍卫的年轻人,浓眉短发,****的上半身还有一些伤口在流血,但他却毫不在意甚至有些轻松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休息。他必须尽快回复体力,用生病来保护他所效忠的人。
阿妄记得就是他昨夜出手击晕了自己。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爷爷,我爷爷呢?”他焦急地四下望去,想在人群中寻找到自己最为熟悉的那个身影。
阿鲁翻了个身,“他年纪大了,没人照顾的话,根本不可能躲过敌人的上万只火箭。”他轻轻踢了阿妄的小腿一脚,“经历了这些,你就该长大了,亲人的离开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草原上每天都会发生。人都会死的,何况你爷爷已经那么老了。”
阿妄咬着牙,刚要反驳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那丽姿颖呢?她……她还被我留在草原上!”
这一下,阿鲁也飞快地坐了起来,震惊地叫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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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姿颖缓缓地睁开眼,四周空旷的除了风声,没有一点声音。她颤抖着压低了声音叫道,“阿爹?阿爹?”没人回答她,当然不会有。她仍不愿意放弃,又叫道,“阿妄?阿妄你在吗?”
还是没人回答。
她呆呆坐在地上,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她该怎么办?她要去哪里?
阿旦!如果你的灵魂还在这片草原上,请你保佑我,一定要保佑我离开这里,和族民们会和。她心中默默的祈祷着,忽然,听到了一阵微弱但格外清脆的马铃声。
仿佛是天籁一般传进耳朵,虽然遥远的还有一段距离,但她却听得清清楚楚,慌乱中想要站起身子,却发现脚已经软了,根本没有力气,但这无疑是唯一能活下去的希望,又或许是阿旦冥冥中给她的指引,就算是爬,她也要爬过去。
于是她咬着牙,就在草原上爬了起来,终于,马蹄声缓缓地走近了。
她远远的看到一队整齐的商队行色匆匆的向这边跑了过来。她再也忍耐不住,撑起身子冲他们挥了挥手,“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呼声得到了回应,马队很快停在她的身前。
“咦?这里怎么会有人在?”一个大汉粗声地问道。
马队为首的老者拍马上前,仔细地看了看丽姿颖,“你是犀竭族的人?”
丽姿颖点了点头。
“竟然有人活了下来。”之前说话的大汉忍不住唏嘘道,“从来没人能从泰裴的军队手里活下来。”说到这里,隐隐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己的首领,“桑卓,我们还是不要招惹麻烦的好。”
桑卓没有回话,深灰色的眸子定定地落在丽姿颖脏兮兮的脸上。
丽姿颖急忙叫道,“请带上我,我可以保证,找到我阿爹之后,一定让他重重的感谢你们。”
“呸!”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犀竭族自身难保,牛马猪羊全都死光了,拿什么谢我们?”
又有人贼笑着说道,“若是找不到她阿爹,不如带她去束河镇,凭她的姿色,最少也能卖三个金币吧!”
“若是三个金币,我就买来做老婆。”
人群中暴起一阵笑声。丽姿颖感觉到无比的惧怕,转身就想跑。桑卓忽然抬起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似有算计地低声道,“带上她,我们一直向前走,大家快马加鞭,尽早赶到束河镇去。路上如果遇到犀竭族的人是最好,如果没有遇上……”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仿佛又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他唇边浮起一抹冷笑,“给她一匹马,我们要加快速度,老天保佑,不要让我们遇到泰裴的军队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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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我们真的不折返回去寻找丽姿颖吗?”阿鲁有些不可置信地追问道。
族长断臂处的伤口已经经过简单的包扎,但血流过多,他脸色白的几近难看,加之部族受挫,难免显得十分落魄。但他目光深邃,想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我们继续向前走。”
“为……为什么?”阿鲁不懂。
“和犀竭族比起来,丽姿颖不算什么!”族长简单的重复道,“虽然阿旦早早的预见了这场灾难,但我们却无力回避。犀竭族已经不能再经历任何波折,在族民和丽姿颖之间,我必须做出一个选择,尽管她是我的女儿。”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愣在一旁的阿妄,“阿旦活着的时候曾经和我说,人生最难,不是生与死,而是取舍,在面对选择的时候,该选择什么,放弃什么,是非常艰难的。今天的选择只能保全一方……至于丽姿颖,只能恳求阿旦的灵魂,能够将她平安的送回到我的身边来。”他声音一顿,有些沉痛地说道,“我们继续前行,希望在天黑前,能赶到兵恪族的领地。”
这一夜的突然受创让犀竭族始料不及,伤亡惨重。大家粗略地处理了伤口,急急忙忙的上路。阿鲁将阿妄看在身边,“小子,你要时刻跟在我身边,以免你又要回头做什么傻事。”
阿妄垂头不语,事实上他的确想找个机会偷跑。
因为马匹的数量非常少,大大拖慢了行进的速度,到天黑时,他们勉强走到一片密林之前,而这和他们想要去往的地方,只走了差不多五分之一的路程。
大家停下了脚步,行进了一天,没有水源,没有食物果腹,他们又是疲倦又是饥肠辘辘的倒下,有几个支持不住,已经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阿妄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他寻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一列商队以非常迅捷的速度向这个方向奔来,天色虽然已经暗了,但他还是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丽姿颖那件铁红色的衣裙。
想当然,族长也看到了,他闭上眼,庆幸地叹道,“阿旦保佑。”
马队很快奔到了身边,丽姿颖哭着扑近了族长的怀抱,“阿爹!”她一个人担惊受怕了一日一夜,委屈的几乎爆发,哭得泣不成声。
族长也十分激动,但碍于在族民面前,只能强装镇定的点了点头,“你平安回来就好。”丽姿颖抹了抹眼泪,忽然注意到阿爹的左臂包扎着血红的布带,而手臂却已经不见,她脸色吓的惨白,呆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桑卓却没注意到她微妙的表情,他灰色的眼睛完全落在了角落里的阿妄身上。那个少年……还有他奇异的匕首……他嘴角不易察觉的爬上了一丝微笑,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还是族长先开了口,“感谢你们将我的女儿送回到我的身边。”说着,用单臂横在胸前,做了一个犀竭族最为庄重的礼仪。
桑卓微微一笑,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族长您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常年在草原上行商,曾经也获得过犀竭族的帮助,此刻回报,根本算不得什么,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他礼貌而客气的回了一礼,眼珠一转,又说道,“我想你们一定还饿着肚子,正巧我的货物里有很多食物,就请随意吃一些吧。”
族长明显一愣,“这……这怎么可以?”
桑卓十分亲近的笑了起来,“难道你要你的族民饿着肚子赶路吗?从这里到兵恪族,最起码还要两天的行程,以你们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走完。”
“我……我该怎么报答你?”
桑卓很有深意的摇了摇头,“我不要你的报答,只要你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就好了。总有一些东西,可以等价交换,让你用来偿还。”说到这里,他贪婪的眼睛鹰一般犀利地落在了阿妄的身上。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阿妄就已经警觉了起来,对上他的视线,毫无怯意地挺了挺胸膛,手却不自觉的盖住了藏着匕首的腰间。
桑卓看在眼里,笑意更加深了。
因为担心追兵突至,自然不敢点火,大家随便吃了一点冰冷的干粮,挤凑在一起取暖。桑卓故意和族长们坐在了一起,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和指南针,并且偶尔抬起头来看了看夜空中的星辰,脸色变得神秘莫测。
丽姿颖坐在角落里,又惊又怕的她根本没什么胃口,一直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地上的尘土。变故迅捷,措手不及,几乎让人来不及喘息。
多罗慢慢靠了过去,递给她半块薄饼,此次犀竭族遭受重创,多罗一家却全部平安出逃,这得益于他那个第一勇士的父亲,在灾难发生的最初,就冷静的整理出一套逃生方案。这一刻,他正享受着别人的追捧与艳羡,和别人低声说着什么。
“吃点吧,明天还要再赶路呢。”
丽姿颖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拿着你的东西滚开,别靠近我。”
“你……”多罗气闷,“你别不识好人心,我好心拿东西给你,你还骂我?”
“哼。”丽姿颖冷冷一哼,眼中尽是嘲讽的神采,她故意别开身子,不去看他。多罗觉得脸上无光,恨恨一跺脚,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族民们陆续吃完,大家三三两两的围成一团,开始讨论这次灾难到底因何而来。也就在这时,桑卓缓缓睁开了浑浊的眼,“恕我直言,刚才我观摩天象,察觉到你们族中竟有一颗灾星,这次的灾难,想必就是他带来的。”
“什么?”
虽然桑卓的声音并不大,但围绕在族长身侧的人却全部听清了,大家立刻来了精神,瞪大了眼睛看着桑卓,“快说灾星是谁?”
“天啊,原来我们的族民里有一颗灾星。”
“这该死的东西,就是他害死了我的儿子。”
“是谁?快告诉我们是谁?”
族长也十分在意地皱起了眉,有些意外地看着桑卓,“先生你是我们族民的救星,但这样的话,可不能随意乱说呀。”
桑卓点点头,“我对占卜只是略懂一些皮毛,无法看破命运。但我想这次的灾难并非来的毫无预兆,族中的阿旦也应该曾经预警过吧?”
族长低下了头,没有回话。
多罗的父亲在一旁插嘴道,“阿旦已经预知危险,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先生既然懂得占卜,一定是位高人,敢问我们族民中的灾星,可还在我们之中吗?”
桑卓微微一笑,“他还在。而且我还知道……如果他一直都在的话,你们将永远无法抵达兵恪族的领地,这片草原将成为犀竭族永远的墓地。”
“什么?”
“天啊……”
多罗的父亲从地上一跃而起,嗓门也突然变的大了起来,“那颗灾星是谁?”
桑卓仰头盯着天上闪烁的群星,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此人是个少年,而且并非族中之人,而是后来加入的。”
大家警觉的看向四周,最终把眼光同时落在了阿妄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