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长安城之后,李白并没有马上得到召见。想必唐玄宗在答应玉真公主任用李白的时候,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太在意,时间一久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段时间,李白闲来无事,就在长安城内拜访各路名士。他想,如果自己以后作了官,少不了要和这些名士官僚打交道,先和大家混个脸熟,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通过打听,他得知担任秘书监的贺知章文采非常了得,而且为人德高望重,很受人们拥戴。于是,他就和贺知章相约,在长安紫极宫相见。
按照李白的习惯,见面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自己以前写过的诗作呈上,供贺知章品评。贺知章接过李白的诗文,从头到尾阅读起来。李白的诗写得太精彩了,以至于他越往后读,心情就越激动,最后竟忍不住大声吟诵起来。李白见贺知章欣喜的表情,心想自己的诗自然是很被贺知章欣赏的。
读罢,贺知章抬起头来,面带微笑地看着李白。他眼前这个人虽然个头不高(李白在诗中说自己有七尺,按照现在的尺寸来讲为1.7米左右),而且已过盛年,却目光如炬,精神矍铄,很有神仙风采;贺知章又低头品位李白的诗,他觉得,册子里诗人的形象,简直和眼前的中年人一模一样!他称赞李白是“谪仙人”(仙人下凡),还夸他的诗“可以泣鬼神矣”,他觉得,这样的人才如果被朝廷忽略,将会是大唐的大不幸!于是,在李白辞别之后,他马上奏请唐玄宗,请求玄宗赐李白以官位。也就是这次会面,李白和贺知章成了忘年交。
相谈甚欢,贺知章提出请李白喝酒,李白欣然应允。两人一边畅谈一边喝酒,酒罢尽兴,即将要走的时候,才发现谁都没有带钱。这时候,贺知章从腰间摘下一只黄金打造的乌龟,用它抵了酒钱,两人才得以离开。
经贺知章提醒,唐玄宗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于是,他宣召李白见驾。这可是李白第一次见到当今圣上,在皇帝面前,自然不能像在那些官僚面前一样嚣张随意。在被玄宗召见的时候,李白着装整洁,规规矩矩地向玄宗行跪拜礼。看到眼前这个明目如炬、彬彬有礼的文人,玄宗不禁内心欢喜。再加上读了李白的诗文,玄宗“爱才有加”,甚至“降辇步迎”,从轿子上下来,亲自上前迎接李白,还设宴款待他,让他坐在“七宝床”(镶嵌很多宝石的宝座)上,亲自为他调制汤羹。
不过,不管怎么欣喜,对唐玄宗来说,他无非是找到了一个跟随自己出游行乐、赏花吟月的御用文人而已。而且,对玄宗来说,拥有一个李白这样的诗人,就像汉武帝拥有司马相如一样,在一个君王的内心深处,和古代贤明君主的较量是永远存在的。他想,这一次,自己又赢了汉武帝。
在金銮殿上正式召见李白之后,玄宗立刻封他为“翰林待诏”,这个职位很有意思,所谓“待诏”,无非就是想让李白“随时听候诏命”而已,并没有实际的工作职责。
一开始,李白对这个“翰林待诏”充满了期待,他以为皇上让自己“待诏”,一定是要自己随时听候差遣,以商计国家大事,但遗憾的是,李白又过于乐观了。
李白在宫中闲了一段时间,每天无事可做,他便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边关抱负。李白很小的时候,就是从边关逃入蜀地的,对边塞之事自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在他的《邺中赠大王》中,就有“欲献济时策,此心谁见明”的诗句。在待诏翰林之前,他还写过“羌戎事末息,君子悲涂泥。报国有长策,成功羞执圭”(《赠从弟冽》)的诗句,意在反对到处征战。
入朝之后,李白曾一度受到周围环境的“洗脑”。在当时,唐玄宗一贯主张四处征战,每每边疆战士立下大功,他都设宴款待,很有豪情壮志。加上李林甫杨国忠的一味献媚,他果然觉得自己功高盖世。在这样的环境下,李白也一度觉得,征战边疆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他说,“丈夫赌命报天子,当斩胡头衣锦回”(《送外甥郑灌从军三首》),还在《胡无人》中说“胡无人,汉道昌”,李白一向反对劳民伤财的战事,在这里却忽然变了风格,极力歌颂边疆战功,就是受到朝中舆论的影响。
入朝不久,李白终于接到唐玄宗的召见。原来,这一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适逢沉香亭牡丹齐放,玄宗要带杨玉环去赏牡丹。唐玄宗带了乐师、歌者、舞者一行,如此良辰美景,怎么能少了李白?这就是李白初次“待诏”。
到了沉香亭,玄宗为眼前牡丹盛开的景象所惊呆,扭头一看,杨玉环正风姿绰约地倚靠在栏杆上,他大为高兴,随从正准备指挥乐队奏乐,被玄宗制止了。玄宗说,这么高兴的时候,怎么还用那些陈词滥调呢?于是他命李白当场作诗,还让李龟年把金花簪赐给他。顷刻之间,李白就作好了《清平调词三首》,玄宗让乐队据词作曲,让李龟年唱出来。
贵妃非常喜欢这首新曲,只见她手里拿着“玻璃七宝盏”,一边听曲一边品酒,伶人们唱了几节之后,贵妃竟然能跟着曲调伴唱了,而每到一节词要结束的时候,贵妃都要故意拖一个悠扬婉转的长音,意在吸引玄宗的注意,而玄宗也被贵妃迷得如痴如醉……
最开始,李白也曾为能够跟随皇帝出游感到自豪,但时间一久,他越来越发现其中的问题。天宝年间,正是玄宗逐渐荒迷堕落的时候,这一切被李白看在眼里,怎能不急在心头?
他也越来越发现,原来自己在玄宗眼里的地位,和当年司马相如在汉武帝眼中的地位一样——只不过是一个“俳优”而已,他不再愿意随玄宗和贵妃饮酒作乐,更不愿意看他们二人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他的报国之心,在这里被一点一点侵蚀。
而与此同时,李白的征战立功梦也逐渐清醒了。他发现,尽管朝臣们向玄宗汇报的都是边疆的捷报,但实际上因为征战带来的死伤却异常惨重。另外,他也发现时常被召回朝的安禄山心怀不轨。
尽管李白多数时间是陪玄宗干私事,但他也多少结识了一些朝中的官员。这些官员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心里都各有算盘。李白本来生性耿直,看到不公平的事,他总忍不住管上一管,没想到李白耿直的性格再次为他惹下了麻烦,不少被他得罪的官僚都想方设法排挤李白,有的甚至在皇帝面前告李白的状。谗言越来越多,玄宗对李白也就越来越疏远。李白对玄宗疏远自己这件事心中郁闷。这个时期,他写下了不少“怨妇诗”,其实就是埋怨玄宗对自己不够重视。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玉阶怨》
除了《玉阶怨》之外,同一类别的作品还有《绿萝纷葳蕤》、《怨歌行》、《妾薄命》等一系列作品,表面上都是描写宫女遭受冷落,实际上却是李白自己的内心写照。
在李白心里,这个“济世匡君”的大梦就这样破碎了,他感到自己就像以色事人的“贱妾”一样,最初受到宠幸,但最终却被君王抛弃。
雨落不上天,水覆再难收。
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日断根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妾薄命》
在宫中“孤独终老”岂是李白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