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头多看了几眼在夜色中沉默不语的乞力马扎罗,我怕这一生再也看不到它那奇丽的雪顶了!前几年参观加拿大的洛基山,我也见到当地人对冰川逐年消融的焦虑,那山上的冰川是整个北美大陆的水源呀!而乞力马扎罗雪山自然是非洲大陆的水源,冰雪的不断减少,干涸的就不仅是一个安博赛利湖了!由于气候的变暖,再加之违法的伐木业、木炭产业、采矿业的猖獗及森林火灾的多发,正在加剧乞力马扎罗冰盖的融化。现在东非的荒漠化加快漫延,葱葱郁郁的东非大地将有演变成浩瀚的西非撒哈拉大沙漠的可能!我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如夜色沉沉的东非大地。
遗憾的是,这次访问我没能看到山下的黑人部落隆重的祭山活动,每年春天,他们男女老少集聚山下,击鼓而歌,对山而舞,祈祷世世代代用乳汗滋养他们的母亲山乞力马扎罗,世代长存,永远赐福于自己的子孙。我多想加入他们祈福的行列。
走出非洲
安博赛利阴沉着脸,把我们观赏晨光下乞力马扎罗山银顶闪烁的愿望打破了。浓云笼罩着大山,雾霭让山林草地也变得朦胧一片。不一会儿,雨滴飘落下来,越来越紧,在车篷上敲打起鼓点般的声响。我们的回程突然增加了军旅的色彩。
路途依然颠簸,因下雨少了灰尘,却多了泥泞。车速很慢,雨中的东非高原的景色还是让我们东张西望,山青草绿,苍苍茫茫,只觉得车窗太窄。路旁不远处一个穿红袍子的马赛小伙子引起我们的注意,他满身满脸的雨水,拄着棍子站在树下。导游小邓马上让车停下,让那个小伙子上来。然后小邓用英语跟他说着什么。这时车停在路边的一个马赛人的村寨前,我们看清那灌木枝堆起的圆形围墙和墙后土砌的房舍。这时,几个年轻人从寨子中蹿出,向我们的车跑来,他们也披着红袍子,手里提着棍子。小邓说:“他们是卖狮子牙的,你们谁买?可珍贵了!”看我们谁也不吱声,他就和那个后上车的马赛小伙子下车了,看来他们是约好的,马赛小伙子等在路边是为小邓带路的。他们和寨子里跑来的几个人聚在寨边的一棵大树下,我们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见他们用手比画着。
这时雨越下越大了,我们坐在车上着急赶路,他们却做起了买卖。大概十多分钟,大雨如注,他们都挺不住了,小邓跑回车上,愤愤地说:“不敢拿出真货,还做什么买卖!”车外雨中那几个马赛小伙子也讪讪地走了。这一次关于野生动物的交易就这样流产了。我们暗自庆幸。
非洲人的灾难就是从象牙的交易开始的。贩卖黑奴和走私象牙是西方殖民者的原罪,为保护自己最基本的利益,独立的非洲立场坚定地反对象牙贸易。这是一场关于巨大利益的博弈,从60年代开始,一直到1989年才签署了《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正式禁止了象牙的交易。1997年CITES组织的禁令有所松动,因为象牙交易的禁止,大象的繁育加快,结果许多非洲国家象多为患了,造成对森林和人群的伤害,这种情况下,这个国际组织提出“野生动物的交易政策的执行也可考虑当地穷人的生计”。多数国家愿意适当开禁,销售一些库存和死亡大象的象牙,为经济特别落后地区的人民解困。而有的非洲国家认为,全面禁贸为唯一能保护大象的办法,任何形式的开禁都可能引发更加猖獗的盗猎。最后CITES组织通过了一个折中方案:非洲国家可以出口库存象牙,但今后九年继续禁止象牙交易。
中国历来是象牙进口的大国,象牙雕刻已有1800多年的历史,联合国大厦摆放的《成昆铁路》的大型象牙雕刻就是中国赠送的礼品。从1991年中国开始禁止进口象牙了。现在的象牙工艺品的生产都是使用库存品。而且我国对走私象牙处罚极为严重,走私一根象牙或6公斤的象牙制品,可处以死刑并没收个人财产。我们当然希望象牙的交易能适当松动,并认为牙雕艺术和大象是可以安然共处的。在通过以上提案时,对吸收中国成为国际象牙贸易伙伴问题进行了讨论,最终以6票支持、6票反对、3票弃权的结果未获通过。而日本却成了象牙交易的伙伴国。其实他们对野生动物的伤害要比中国严重,如疯狂地在公海捕鲸,已经引起国际公愤。但中国政府还是严格遵守国际公约,坚决禁止象牙交易,特别提醒在非洲工作和去旅游的公民,遵守当地的法律,千万不能进行象牙的交易,就是象牙制品也不能买,因为已经有中国游客因买象牙制作的颈链和手镯在出境时被拘押,甚至被判刑罚款了。交易象牙不行,交易狮子牙当然也不行!还好,我们这帮老记们还是懂法的,不为意外的交易所动。事后,我们还是委婉地提醒了我们的导游,可千万不要让狮子咬了手!
非法的交易让我们避而远之,合法的交易我们何乐而不为。路过一家很大的非洲工艺品交易市场,热情的黑人朋友把我们引进一间硕大的展厅,一眼望不到边的摊位上摆满了木雕、泥塑、绘画、编织品,都以表现非洲的原始生态和非洲人的生活为内容,古朴敦厚,栩栩如生。觉醒的黑人兄弟是做买卖的高手,手拿计算器,穿梭在游人之间,讨价还价中坚强不屈。我最喜欢被称为“黑象牙”的黑木雕,只是价格不菲,大一点的几百美元,小一点的也要几十美元。一位黑人兄弟指着一对对的黑木雕人对我喊着:“爸爸!妈妈!”我看那男的高大剽悍女的窈窕有致,不禁掏了腰包。接着又买了几幅画在树皮上的画。我看同行的老记们都是大有斩获,满载而归。开车后,有人建议,回国后用这次所购的非洲工艺品办个展销会,大概可以收回成本。自然是笑谈,跨海越洋地挑选的珍宝,怎么舍得再卖掉呢!
也许,对我来说这次肯尼亚最大的收获是参观内罗毕郊区的卡伦博物馆。我对丹麦女作家卡伦的了解是因为那部在1985年得过七项奥斯卡金奖的美国电影《走出非洲》,它改编自她的自传体的同名小说。卡伦·布利克森生于1885年,卒于1962年,这部小说使她誉满全球。那部同名电影让卡伦哀婉的人生故事感动了整个世界。
好莱坞的大影星梅丽尔·斯特里扮演的女主人公卡伦是一位丹麦的富家女,她美丽、聪颖,性情深沉,感情丰富,但虚荣心很强。为了博得男爵夫人的称号,她远渡重洋跑到非洲和表兄布利克森男爵结婚。卡伦对非洲的原始生态和野生动物十分感兴趣,还和当地土著人建立了浓厚的友谊。有一次她误入非洲的原始森林,被正在狩猎的英国英俊的男贵族丹尼斯从狮口救下,从此两人成了朋友。卡伦的丈夫布利克森生活放荡不羁,并因此染上了梅毒,还传染给了自己的妻子。卡伦不得不回丹麦治病,等她归来后,布利克森又离家出走了。两人的婚姻名存实亡。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丹尼斯又来到她的身旁,陪着她游历非洲大草原,帮助她经营咖啡园,还为土著人办了一所学校。然而好景不长,1930年即将收获的咖啡园惨遭大火,几乎化为灰烬。打算和卡伦长期厮守的丹尼斯驾驭的飞机坠入山谷,他撞山而亡。在经营破产和亲人离去的双重打击下,卡伦不得不告别曾留下她青春岁月的美丽非洲,满怀哀怨和怅惘地离开了这片曾给她无尽的快乐和痛苦的大地……
“斯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我们来到了卡伦的故居,也是电影《走出非洲》的拍摄地。这里曾是一个6000英亩的咖啡园,1931年卡伦回国后把它卖给了别人。1963年肯尼亚独立后,丹麦政府购买了当年卡伦住过的老房子和周围的六英亩土地,然后赠给了肯尼亚政府,1985年肯尼亚政府正式在这里建起了卡伦故居博物馆。卡伦在《走出非洲》的那部书里是这样描写这个地方的:
“我在非洲的农场坐落在恩贡山脉的山脚下、海拔6000英尺的高原上,赤道在农场以北100英里处横穿高原。因此,白天你会感到自己登临高处,离太阳很近,可是拂晓和黄昏,天清气爽,幽静宜人;夜里则冷飕飕的。
“地理位置和所处高度使这里景致盖世绝伦。它既无任何臃肿处,也丝毫不显得奢华。这是地地道道的非洲风光。”
现在我们就站在这盖世绝伦的景致之中,看到了那栋红色的锥形屋顶褐色的石墙白色门窗的房子,房后高大的柏树和棕榈树为它投下绿荫,房前的大草原上阳光明媚。我们在这座老屋里找寻一个伟大的女作家生活了17年的痕迹。起居室摆着放满书籍的书架,书架旁放着一台打字机和一部电话,书桌上还放着两封写好地址没有寄出的信件。书桌对面的小矮桌上还摆着打开的书,而书旁的咖啡杯好像还冒着热气,卡伦并没有走远。
我们幸运地看到了卡伦——她的照片悬挂在墙上,18岁的卡伦活泼美丽,天真羞怯地望着我们;29岁的她脸上洋溢着婚后的幸福也隐藏着淡淡的哀怨;而那张照片上的77岁的她手里夹着一根烟,皮肤无力地松垂着,深陷的眼睛透过升腾的烟雾凝视着远方,也许在怀念遥远的非洲。就在拍完这张照片的第三天,她去世在哥本哈根附近的伦斯特伦德,她终于在天堂里和丹尼斯相聚了。
我在故居门前不远处树林边那锈迹斑斑的长椅上坐了许久,当年卡伦和丹尼斯经常依偎其上,观看日落东非高原的灿烂和凄美。我为他们炽烈而又无奈的爱情感伤,更为卡伦曲折坚韧的人生感叹,如果没有她勇闯非洲饱经磨难的生活,她能成为一个非凡的作家、能写出流传久远的《走出非洲》这部经典吗?炼狱般的生活从来就是作家的学校,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告别了卡伦的故居,我们的访问日程结束,也应该走出非洲了。
没想到我们也和卡伦一样,心情沉重地离开非洲,不是因为爱情的遗失,尽管这里的奇丽景色和非洲姑娘的丰腴多情,也让这些多情的老记们浮想联翩,但日程的紧迫和严格的自律使好事难成。我们的痛苦与爱情无关,出在返程的机票上。
那天,要乘坐肯尼亚航空公司的班机当晚9:40飞香港,我们早早就到了内罗毕机场,结果在办理登机手续时出了问题。那位眼睛深情但面孔严肃的黑小伙说:“你们的机票是从中国的南方航空公司预订的,但南航和我们肯航没有业务合作关系,你们的机票无效,如果要乘肯航的这趟航班,请重买机票!”人民日报的女记者李丽的英语发挥了作用,经过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唇枪舌战,那黑小伙还是无动于衷。
我又急忙找来了老乡郭青,他又找来了导游小邓,经过与肯航交涉,最后形成两种意见:一是今天自费买票登机,回国后再和南航打官司;二是返回内罗毕,通过使馆和南航交涉,三天后乘下次航班再飞香港。最后大家统一思想,还是今晚就走,回国再找南航算账。大家好不容易凑了6000美元又买了十张到香港的机票,危困之际老记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想把那几件值钱的黑木雕卖掉,可机场的卖店就有,比我们在路上买的还便宜!
一到香港我们就受到驻港办事处亲人般的接待,我们的心情也就阴转晴了,可对肯尼亚的美好印象都丢在了内罗毕机场上了。我的心里对肯尼亚的黑兄弟颇有微词,中国对你们也不薄,这么多中国人来贵国旅游,给你们送钱,为什么不和中国的航空公司建立关系?对真诚热情的中国,非洲的兄弟们好像缺少更多热情的回应。本来回来要写点什么,可总是没心情。一直拖到三年后,去年在丹麦哥本哈根的世界气象变化大会上,西方发达国家政治家令人惊诧的表现,让我对减少碳排放改善地球变暖的前途信心不足。我想这样下去,非洲的美景可能会慢慢消逝,出于一个作家的良知,有责任呼唤大家快去非洲看一看,也许会增强世人拯救地球的紧迫感。因此又重拾旧梦,写了这篇《非洲的壮美和警示》。
但愿这是危言耸听,而不是警世恒言。
对了,如果您去肯尼亚和非洲的其他国家旅游和访问,请不要忘记带三本书:海明威的《非洲的绿色群山》《乞力马扎罗的雪》和卡伦的《走出非洲》。
2009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