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康熙年间,山东中部淄川蒲家村。一个陋牗蔽户冷落门庭中,走出一个口衔烟管,路设茶摊,与过往路人闲聊记录的乡野村夫。他少年时崭露头角,随后屡试不第,失意累累,大半生过着穷困书生的生活。底层生活使其更能体察民间疾苦,多舛的命运使其胸中郁愤借诗文倾吐。一生所著甚丰,若干年后成为被仰慕膜拜的大文学家。这个人,就是被誉为“中国短篇小说之王”的蒲松龄。蒲松龄(1640-1715),别号柳泉居士,小说、诗词、文赋、俚曲、杂著、戏曲无一不能。曾著《趵突泉赋》、《煎饼赋》、《地震》等文赋杂文。其所著《趵突泉赋》“树无定影,月无静光,斜牵水荇,横绕荷塘,冬雾蒸而作暖,夏气缈而生凉”,文辞清丽,对仗工整,在历代吟咏趵突泉之文章中,堪称佳作。最辉煌的著作《聊斋志异》奠定了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借鬼狐以状人生,以曲笔鞭笞魑魅,人物活灵活现,情节惟妙惟肖。蒲松龄,一颗内心炽热外表寡淡的文学之星,若干年后,终于拭去历史的尘埃,辉耀神州,以至海外。一个人的名字,能够跨越时空,在众多人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意味着他已经无处不在了。
一直想去瞻拜蒲老先生生命的发源地。也许在那里,可以更具体感受到不息的脉搏,体会那圣洁的神韵。在一个酷暑溽热的日子里,一个偶然的机会,终于来到这片树木葱茏、百花盛开的大地。走进蒲家村,仔细端详,古老的房屋,错列其间,却协调有序,无声地诉说着沧桑的经历。如这里诞生的文化名人一样,不事张扬,朴素静谧。思绪亦随之飘至遥远,幽然触发怀古之思绪。
走进蒲松龄故居,绿树掩映,环境清幽,坐北向南。院内无花果、石榴等果实葳蕤,树木蓊郁,生机盎然。故居正厅门前,迎面立有蒲松龄全身塑像。他仰望着前方,眼前是慕名而来虔诚的文学爱好者,驻足凝望这位闪烁着思想和艺术光辉的文坛巨擘,在蒲公画像前品味一位杰出文学家的资质和精神。她,正对着他,他,也正对着她。是熟悉还是陌生,还是有隔世之感呢?蒲老先生一生在困厄的处境中度过,却从未销蚀其创作激情。参观故居中对他一生创作业绩的展示者,无疑多是慕名而来,意欲捡拾小说遗落的灵感之悟性,领悟一位文学巨子如何实现与沥血劳动之间碰撞之奥妙。一生贫苦籍籍无名的蒲老先生,倘若地下有知,也多少可以释然了。
步入正厅,一眼望见郭沫若1962年为蒲松龄故居题写的楹联:“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厅内墙上镶嵌着当代著名书法家的几十方诗词碑刻,正厅陈列着蒲松龄家谱及生平介绍,排列整齐的玻璃柜内,陈列着蒲松龄著作的各种版本以《聊斋志异》为蓝本出品的电影电视剧照。这里陈列的遗物种种,都与蒲老先生清贫凄苦与不乏善良坚毅的人生紧紧联系在一起。正厅墙上挂着许多当代名家如姚雪垠、范曾、王蒙、欧阳中石等的题咏字画,还有与蒲松龄同时代,同为乡梓的清初文坛盟主,刑部尚书王士禛与蒲松龄之间的诗词往来。时任刑部尚书的王士禛题诗云:“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大意是说蒲松龄一肚皮牢骚,无处发泄,所以在“豆棚瓜架”之下谈鬼说狐。蒲松龄和诗一首:“志异书成共笑之,布袍萧索鬓如丝。十年颇得黄州意,冷雨寒灯夜话时。”
走出蒲松龄故居,沿村内的石径蜿蜒行至柳泉。柳泉,昔日的通衢大道,东至青州西至济南。是三百年前蒲老先生煮茗备茶,招待贩夫走卒,过路旅客,记录民间故事,搜集整理素材的地方。这柳泉的水,三四百年间安于弹着清波漱着卵石逶迤前进,不曾往高处攀登,阳光下,发出粼粼的光波,泉面的光影在水中碰碎了,那光点却又层层生浮起来,接近水面时,又摇曳而下,似乎泉底有异人在调弄。可是在怀念回忆那个在此手拿笔管,口叼烟袋,招待来往过客的煮茗人?历史的印痕小心翼翼地隐含在每一滴水里,每一粒土中。而能够理解他们的,天天从路上行走的人们,却是少之又少。蓦然记起当代著名作家石英文章中的一句话:“有时候,一个人走了,才使人更加觉得他的存在。这种存在的由来,根本在于他曾经做了些什么。”
凡是灵魂中富有人性的光辉,具有正直的品格,而旨在为平等公正的社会奔走呼号的人物,在很多时候都要承受郁愤与孤独。他们往往较少享受别人之所享,多思别人之所思,甘当别人不愿担当之重负。有的生前未得殊荣,甚至终生未享受到应有之评价与理解。却未见他们反悔,一直默默坚持着他们的所为。这就是一种人生哲学,一种坚定的信念。作品中超越时空的精神力量,却影响着一个个心灵。“地以人传”,这是一句多么经典的话语。寻访蒲松龄故居,这一路走来的风景与其它城市没有什么不同,却又别有一种意味充溢其间,一种难以消泯的艺术气息。一位文坛巨擘,一部短篇小说,如此深深浓浓地熏染着整个城市,成了三百年来文人墨客必愿一瞻之所在。这,就是文学的魅力。
再一次凝视蒲老先生沉思的塑像,尽力破译这内涵的隐语,他似乎在说:我生前住在这里,从来也不曾离开过。仆仆风尘中,历史的动态如映画,未曾亲历,恍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