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阴霾过后的齐国一派和暖温煦,久违的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照射着宫廷金色与红色交错的琉璃瓦,乾坤大殿上早已更换了所有的陈设和布置,连同那悬挂在大殿正中近百年的匾额也被顾陌寅强行换了下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时代即将在这匾额的更换中慢慢来开帷幕,东宫一派蓄势待发等待飞黄腾达命运改写,而支持顾陌白的一行人却惴惴不安等待未知的命运。
皇廷内外,金黄色与朱红色交织出的祥和喜庆与白色孝带充斥着人的感官,一方欢喜一方泪。
顾陌白依旧跪在灵堂内,今日是先皇驾崩的第三天,按理说应该将先皇的尸首先送去安国寺,三天之后从安国寺发丧去皇家陵园。
可是顾陌寅登基大典就在今天,新皇登基,所有人都要到场,连他们这些守灵的人也无法例外。
看时间已经将近吉时,顾陌宸跪在地上封缄双唇,门外传话的太监已经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潘麟和更是急的在门外走了几十圈,看看里面依旧跪如钟的两位爷一时也没有了主意。
“三哥,走吧。”
顾陌白半是征询半是提醒的说,然后抬头对一旁的冯德说:“德公公,扶我起来。”
顾陌宸对着棺木再一次叩首,然后徐徐站起来走到顾陌白的身边,附身架着他的两个手臂,“潘麟,把四爷的轮椅推过来。”
潘麟一看顾陌白肯起来了大步推过轮椅道:“四爷,传话的人都等了很久了,您要是再不去可真要出事了。”
顾陌白坐下来目光依旧沉沉的看着灵堂,“德公公,这里暂时就交给你了。”
“四爷请放心,三爷,四爷,到了大殿切莫一时心急跟新皇有任何的争执啊!”
太子即位,弃先皇的尸首于不顾,连起码的守孝都草草了事,别说是自己的兄弟,连外人怕也看不过去。但他毕竟一日为君便是执掌天下,这些兄弟不过是棋子不过是蝼蚁,冯德是过来人,尽力了太多的宫廷争斗和厮杀,自然是不希望看着顾陌白与顾陌宸一时冲动。
顾陌白点头道:“德公公放心,君臣之间我分的清。”
冯德点点头,顾陌白性子沉稳,顾陌宸行事低调,两人都不具备危险成分,如此一想也就没再交代什么了。
离开灵堂之后潘麟问顾陌白要不要先回霜天曙换衣服,一身白色孝服的他去大殿观礼似乎不太成体统,但顾陌白只平静的说了一句不用。
顾陌宸站在怡馨苑的门外望了望却没有进去,拍了拍身上的孝服直接去了乾坤大殿,从院子里抱着一叠衣服追上来的赵卓娅喊了声三爷,顾陌宸停下脚步看着她。
“三爷,换身衣服再去吧。”
顾陌寅的性格赵卓娅也有所耳闻,他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心里更装不下跟自己二心的人,顾陌宸有心要守着一隅天空安稳度日就不可跟顾陌寅挑明立场。
“我是守丧的人,怎么能换上这样的衣服?卓娅,你把衣服送回去吧。”
远远地依稀可以听到奏乐的声音,欢庆的鼓点与鸣号声横穿了半个皇宫,自东宫起到霜天曙和怡馨苑都可以听到。
“三爷还是穿上吧,今天太子即位,如果三爷这样前去只怕会跟新皇结下梁子。以后……”
“卓娅,你是担心我以后会被新皇排挤无法在宫里安身立命吧?”
赵卓娅低头道:“卓娅不敢,卓娅只希望三爷可以平平安安。”
顾陌宸拂过那叠衣服,无奈的叹息一声,“卓娅,如果大哥有意害我,换了衣服也于事无补,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安全无恙的回来。”
赵卓娅看着顾陌宸远去的背影,手中抱着的衣服慢慢收紧,嘴角低声念着:“三爷,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在这里,谁可以全身而退?谁可以保全自己?谁又能许诺给谁一生的安稳呢?
赵卓娅自幼在这里长大,看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也知道太多的明争暗斗,这些哄人的话她也不敢再相信了。
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声音最为真切明了,那就是希望顾陌宸一辈子都安稳、幸福。就算拿一切去换,她也愿意。
“可是三爷,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呢?”
“四爷,前面是大典开始了吗?怎么这会儿就听到鼓声了?”潘麟推着轮椅走在已经打扫干净了的宫廷大路上,和前两天的一片泥泞杂乱判若两处。
为了迎接大典宫里所有损坏的房屋和路面已经连夜修复了多半,现在看过去好像前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什么都是原来的样子。
“吉时还没到,不会这么快就开始。”
“可是怎么大老远就听到击鼓奏乐了?这声音听着就是在大殿那里啊。”潘麟不解的问。
顾陌白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冷冷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地方,大哥,你果然是早有准备,连登基时候要用的乐队都提前准备好了。
为了今天,他还做了什么准备?怕是不光这么简单吧。
顾陌白和顾陌宸到大殿的时候百官已经纷纷列队站好了,文武各分一排,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今天看起来都和往常不一样,人群中属于太子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满面的红光。
而那些与自己亲近的人,却有些垂头丧气,那不是失去高官厚禄之后的失望,而是没有明君可以辅佐的悲凉。
看到顾陌白来了几个人红着眼圈问了好,顾陌白心领神会,给他们一道宽慰的目光,接着就走到了百官前面。
新皇还没来,顾陌白只看到梁皇后已经盛装打扮了一番站在大殿门外由贴身的宫女托着一只手静候顾陌寅登场了。
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父皇才仙逝她就可以这么自然洒脱的看着儿子飞上枝头了,顾陌白心中冷冷一笑再无一点表情。
吉时到,继承大典开始,顾陌寅身穿定做的龙袍从殿前大道下了六乘玉辇,身后跟着司仪苑的掌事,后面浩浩荡荡上百人的仪仗队整齐划一的服装和丝毫不紊乱的步调都是如此训练有素。
要说没有提前准备,三天的时间又如何能有今天的效果?
所以冷冷笑的也就不只有顾陌白一人了。
傅庚年站在文官的首位,与百官一同跪在台阶两岸低头迎接顾陌寅的到来,傅庚年余光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顾陌白嘴角冷冷发笑,只要他不是新皇,他就再无后顾之忧。
按照常规步骤走下来,从下玉辇到正式坐上龙椅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局已定,失望或者兴奋都已经无关紧要。
正午的阳光有些烈,照在后背上很快就有一层薄薄的暖气透过了棉衣将背部的皮肤晒的发烫,额头有细细的汗渍渗出来,无人敢伸手擦拭。
王崇阳佩戴长剑跪在五官一列,前面分别是齐国当朝的三位大将,在沙场纵横十几年的老将士,跪在人家的屁股后面对王崇阳来说简直就是屈辱。
王崇阳是先皇之弟的儿子,被封为端王之后一直以武将的身份在朝中任职,按身份来说他虽然是王爷,可是按资排辈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将军,所以从未被谁真正的放在眼里过。
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他只要再等片刻,只有片刻!
鼓乐奏响,礼炮轰鸣,热闹繁琐的前奏结束之后顾陌寅正式开始踏上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
似踏在心尖上一般。
“我要杀了你!”
在安静的连心跳都可以听的分明的大殿前突然一道嘶喊打破了所有的沉寂,百官纷纷抬头,只见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剑的顾陌蘅蓬头垢面的从殿前大道上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嘶喊。
“顾陌寅!我要杀了你!”
百官顿时鸦雀无声,二爷要杀了太子!他不要命了吧!疯了吧!哦,对,他的确是疯子。
顾陌寅停在台阶上,回头俯瞰着被侍卫拦下来的顾陌蘅,微微笑着说:“二哥,你要杀了我?为何要杀了我?”
诡异的笑,狡黠的诱导,顾陌白看的分外清楚。
“我,我要杀了你,我要当皇帝!”
百官纷纷交换眼神,二爷你不要命了!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等灭族的话来!哦,不对,他是不会被灭族的。
顾陌寅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你想当皇帝,你可知道这是谋逆叛国?”
被死死拦住去路的顾陌蘅一脸天真的想了想,“叛国?叛国怕什么!我不会让你当皇帝的!”他如何知道何为叛国呢?
顾陌寅突然对侍卫道:“放开二爷。”
被松开双臂的顾陌蘅左右看了看,然后一步踏上台阶朝顾陌寅奔来,顾陌寅双手悠然自得的背在身后,微微含笑看着一步步靠近自己的顾陌蘅。
“你害死了我父皇!我要杀了你!”
顾陌蘅说着一只手举了起来,刀握在手里,他侧目看了看刀,似乎觉得不太顺手,又换了另一只手举起来。
“来人!把这个疯子拖出去!这个时候怎么能容许他胡闹!”梁皇后急了,儿子继承大典,他一个疯子出来闹场那还得了!
可是顾陌寅却一改常态看着梁皇后道:“母后,二哥以为是儿臣害了父皇,更以为是儿臣夺了皇位,若是不给他一个申辩的机会,只怕也无法令众人臣服。”
顾陌蘅却完全不在他们的交流空间内,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最后还是觉得用刀更适合砍人。
顾陌寅依旧含笑看着他,侍卫手拿刀剑严阵以待,看起来他身临为难,实际上最危险的却是顾陌蘅。
顾陌白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从顾陌寅的眼神中他似乎也觉察出了什么。
顾陌宸看了一眼顾陌白,旋即看着举起刀的二哥,早已领会这其中隐藏着什么,顾陌蘅手中的刀悬在半空,顾陌宸噌地从地上站起来伸开一只手臂大喊:“二哥快放下刀!”
可是,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