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肖飞/文
黄军就这几天来一直为一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现象而迷惑:为什么别人有个漂亮的女朋友是那么的高兴而得意,而自己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却是这样的烦恼而无奈?
黄军就是南方某省一所三流大学中文系三年级的学生,他的女朋友韦娜娜是他的同班同学,长得颇为标致,是班上的“准班花”,为啥这么说?他们班50个学生,女生35人(文科院系往往“阴盛阳衰”,随着传统高考的数十年沿袭与发展,这种情形已愈来愈严重),论长相韦娜娜在女生中排前5名左右,虽不能称为“班花”,称为“准班花”还是绰绰有余的吧。黄军就从一进大学门就开始追韦娜娜,坚持了一年多时间,凭着他死缠烂打、锲而不舍的精神,以及每周一首平均水平超过“打油诗”的情诗的浪漫与多情,韦娜娜才总算勉强动了芳心。古今中外爱情专家均申言,女孩子都怕缠,坚持就是胜利。然也!其实,黄军就相貌平平,家在农村,成绩在班上只是中等,又没当上一官半职;就这条件,论美色排本班女生前5名,家在县城,成绩中等,当过一年女生宿舍五栋413室“舍长”的韦娜娜,原本是不会迁就他的;但见自己一年来没有更优秀的男生对她有意思(也许正因为是黄军就拦住了其他人),四顾无人,只好降尊纡贵,勉为其难了。
黄军就尽管无财无貌,但总算有点“才”,平时好写几首小诗,光献给“W小姐”(韦娜娜)的就有四五十首之多,据M大学中文系2001级5班权威人士评定,黄军就的才气在该班的15名男生中排前5名左右(不过他自己素来觉得是理所当然的第一),仅此一点而言,他与韦娜娜堪称“男才女貌”,大致相配的。但是,这几年来黄军就像天女散花一样把自己的诗稿投向省内外的多家文学报刊,皆如石沉大海,杳如黄鹤。他只好自我解嘲:“并非我没有才华、我的作品不好,而是这些报刊的编辑们都瞎了眼,明珠投暗也!”他还以他最崇拜的北大已故诗人海子自诩:海子当年就没发表多少诗歌,编辑们没有谁看得出其杰作的高明之处,只好郁郁一生,最后弄得卧轨。等他死后,许多人宣传他,推崇他,名气大了,那些编辑又回过头来选发他的遗稿了。道理委实如此,可惜黄军就只是黄军就,不是海子。
但韦娜娜文章就写得差多了,平时连篇百把字的书信都弄不通顺。从大一开始,她的课堂习作、课程论文等,都得靠对她一往情深、死缠烂打不放手的黄军就代笔。唯其这般,韦娜娜发现此人还算有一定的利用价值,也才正式跟他“拍拖”。反正大学生恋爱都是“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玩玩而已,何必认真?等到有更合适的人选了,便一脚踹掉他;哪怕大学四年能凑合着过,但毕业分配后即天各一方,也可以潇洒挥一挥手,从此形同陌人的。简单得很。
他们就这样勉强着过了大二这一年。黄军就没钱,但他有诗,每周照例一首,雷打不变,一年下来又有了四五十首,而且越写越成熟,越写越深情,越写越火热,其中还客观记录着他俩的爱情自淡渐浓的诸般情景,除了最后一步(这是韦娜娜打死也不同意的。当今的女孩子在关键时刻都显得格外理智,不管如何意乱情迷也要守住最后一道防线;而且,几乎在任何方面,女孩子都已显示出了她们的精明与功利来),该说的都说了,该看的都看了,该做的都做了。所以不管怎么说,黄军就这穷小子还算蛮有福气的。其场面,其内容,其言行,有碍观瞻,少儿不宜,此处删除999字。这些诗稿自然被韦娜娜藏得极密,事关隐私,绝不示人,并计划在有了新的人选后马上当一回“黛玉焚诗”。
另外,黄军就再没钱,每周给“W小姐”送一朵块把钱的廉价玫瑰花,那也是他雷打不变的习惯,这多少会让韦娜娜有所动心,真是“用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获”。当然,韦娜娜的作业全由他包了,他还要牺牲大量课余时间陪韦娜娜逛市区、逛马路、逛公园、逛商场、逛饭馆、逛影院,一应开支自然由“W小姐”买单。这样直到大三,两人的英语四级还是没过,其他各门功课虽迄今尚无一盏“红灯”,但彼此间每逢到了期末考场都要“睦邻合作”,趁机舞弊一把,仍是难免。纵令如此,他们在班上的成绩总排名,始终居中等偏下。
这样的日子过得也蛮快的,眨眼就要迈入大三门槛了。时间是2003年暑假,黄军就出身农家,要回去帮父母搞“双抢”,韦娜娜留在学校,恰好可以去学校所在省城的一家报社做新闻实习生。她是经在该报社工作的本系前几届师兄,且是她的县级老乡,还是她的中学师兄的某君介绍去的。在校学生趁假期去省城各大小报社从事新闻实习,是该校的一大传统,坚持了许多年,在省内颇有点名气。像这样一所地方三流大学,原本生源的才学大多甚为平常,但他们有了这么一个不错的习惯,学生大多可以在假期或课余到报社实习,参与新闻采访、写稿,跟着记者跑腿或独自担当新闻工作,去报道一些大小会议、典型人事、车祸火灾、社会动态之类,其中他们基本上只是起个“书记员”的作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而已,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几百字的“豆腐块”,原本小学生都可以做的,他们也大颜不惭地署上自己的真实名姓(有时为了增加数量,扩大“成就”,他们还会几个人亲密配合,署名时彼此加上对方的,甚至有时署上一大串名,若是一则简讯,名字比文章还长),这样大学几年下来,他们发表的“作品”也会有数十甚至上百篇,复印下来厚厚的一大叠,临毕业前找工作时便大为有利,能证明他们的“写作能力”颇强;这样该校的学生就业相对较好,而该校也以写作著称于省内高校之林了。并且,其中会有少数才学更高一点的、写作兴趣更浓一点的,毕业后又在报刊等文化部门工作,写稿更多了、发稿更多了,包括新闻作品,及一些质量不好不坏的文学作品,于是十几年下来还会结集出版本把书,几十年下来还会加入一个什么省级作家协会,于是也便成了“作家”,于是这么一批人便有了个“作家群”。如果说前些年生源的总体素质勉强还说得过去,总算培养了几个人;而近几年扩招以后,大量的高中劣等生混入,其生源素质便更加糟糕,才学、学风、修养均差得无法形容。
M大学在校学生在报社从事新闻实习,尤其女生,更尤其是漂亮女生能受到各个报社编辑部的欢迎与青睐。因为那些不管结婚没结婚、年轻或不年轻的编辑记者们(在职的新闻工作者大抵以男性居多,故曾有“好男不娶新闻女”之说),都喜欢带漂亮美眉一起共事。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异性相吸,秀色可餐嘛!于是细心的读者或知情人就能发现,在该地的报纸版面上,新闻稿署名处常常是一个男性名字的“本报记者”,加一个女性名字的“本报实习生”。显然,我们的韦娜娜小姐也获得了此种恩宠与优待。她那双大大的、有神的眼睛,白嫩嫩、红润润的肌肤,发育成熟的、魅力四射的身体,哪个男人看了不流口水?更何况她又懂礼貌,会说话,声音也好听,左一个“老师”右一个“谢谢”,甜甜腻腻的,哪个记者不喜欢?据说,她所实习的《南方晨报》里,有张三、李四、王五等多位“名记”都争相踊跃带她,对她大献殷勤。其中张三是位中年人,李四是位刚结婚的青年人,王五则才大学毕业进报社没几年。于是,才一个多月下来,韦娜娜就在该报上发表了逾100篇新闻稿,堪称“硕果累累”“成绩斐然”。其中将近半数她根本没有亲去采访,稿也不是她写的,而是由那些“名记”全程包办(他们有时也不一定亲自去现场采访,只管坐在报社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将人家老早就写好送来的通稿编缩一下而已,但前提是必须有各种好处),再随便让韦娜娜她“老人家”过过目,即把她的芳名也给加上,然后发排、上版、出报。因此读者会不时看到,在同一天同一版上,常常出现韦娜娜的不止一篇“作品”;她就像孙悟空有“分身法”似的,会神奇地同时陪“名记”张三到市政府旁听年度农村经济工作会议,陪“名记”李四参加市委的“三讲”宣传动员大会,陪“名记”王五在该市近郊一家科技新开发区现场参观其主楼工程奠基典礼。
据同在《南方晨报》记者部实习的M大学中文系2002级1班女生唐静反映,李四、王五等“名记”愿意带韦娜娜,基本上是出于异性相吸、秀色可餐,并无非份之图;纵使王五尚无对象,偶尔难免意马心猿,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仪”,大合圣贤之道。只有中年汉子张三,乃《南方晨报》出了名的“登徒子”,见色起心,多有艳闻。不过,像韦娜娜这么理智、世故的女孩,是不会轻易让他得手的,绝对还没有如此快就走到最后一步;但是,在夜阒人静之时,在灯火阑珊之地,给他占点便宜、吃点“豆腐”,便毫不奇怪了。这既是张三主观上所强烈追求的,也是韦娜娜客观上所难以抗拒的。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因为据唐静说,张三屡屡晚上要请韦娜娜吃饭,并邀他去跳舞、唱卡拉OK、看电影。那时不也就像韦娜娜同黄军就“拍拖”一样么,除了最后一步,便“该说的都说了,该看的都看了,该做的都做了”。对于这些,韦娜娜既然可以把它首先(真的?)给自己并非深爱、单爱的黄军就,为什么就不能接着给正在帮自己的忙,在自己身上也算花了很多心思与金钱,而且还是本市“大报”《南方晨报》“一杆笔”的“名记”张三,或者其他人呢?反正自己又还没到最后一步嘛!——其实,真要是到了那最后一步,若果所得可观,又怎么样?看看,当今女大学生就是这么“理智”。
这就叫男人一旦一无所有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而女人一旦一无所有还有身体当本钱。韦娜娜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相反她还感到相当高兴。各取所需呗!自己可很值钱呢!倒是黄军就,他在2003年9月假期结束返校后,从各渠道听说了其中的一鳞半爪,显然非常痛心。这就是本文最初的那句话:黄军就迷惑的是:“为什么别人有个漂亮的女朋友是那么的高兴而得意,而自己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却是这样的烦恼而无奈?”他痛定思痛,总结出自己烦恼、痛心的三个主要原因:一,自己的女朋友让别占了便宜;先且不管这便宜占得多深、多重,其作用的程度大小于自己的心理能否承受,光是想想这件事本身就够叫人痛心了。二,自己的女朋友被人家占了便宜,但她本人好像并不很反感、害臊,甚至说不定是她本人乐意,那还有什么好讲的?三,自己的女朋友才学那么差,竟发表了那么多东西;而自己的才学这么好,竟至今未见有一个“铅字”,岂不尴尬、羞惭?看见她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得意非凡地拿着那100多篇新闻稿见报样报,炫耀地一页页翻给他看,黄军就心如刀剐,无地自容。痛定思痛,黄军就想,并非我才学不行、文章不行,而是因为人家报刊编辑部里没有我认识的人,他们不知道我。为了发表文章,我也要去报刊走走,实习也好,投稿也好,别无它途。
于是,M大学中文系2001级5班的才子之一黄军就先生终于出山了。如此伟大的举动,也许连“小小寰球”也要为他而震撼才值得,可惜一切照常,天地平静,人们该干嘛的干嘛,连小草也没见摇晃一丝。黄军就拿着自己的一大叠誊抄得工工整整的手写体诗稿(写给“W小姐”的情诗就基本上不放入了),及本系开的介绍信,选一个没课的下午,主动找上报社门而去。韦娜娜去的是《南方晨报》,他便去《南方晚报》。像鲁迅笔下的阿Q蹩进土谷祠一样,他也是灰溜溜、挺害臊地想蹩进报社大门的。然而,威风凛凛、全副武装的门卫,见他衣衫寒酸、形容慌张、面孔陌生,竟盘问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在他快绝望时,才好不容易放他进去。他上了报社大楼,先后到了总编工作室、群众来信部、本埠记者部、社会新闻部、周末特刊部、文艺副刊部等地。因为谁也不认识,他又从未来过报社,只凭一些间接了解与主观猜想,像撞运气般盲目地找人。而他那怯弱的神情、窘迫的样子、说话结结巴巴的形态,谁都可以想见。那些记者、编辑见了他全没好气,满眼写着优越感和对他的轻蔑。他们当中一部分人只是敷衍、随意地说上几句:“我们不需要实习生。”“我们的实习生已够了。”“我们现在很忙,暂时没法答复你,你先回去吧,等需要人手时我们会通知你的。”“我们不发表诗歌。”“这年代了谁还写诗呀!”有些人则像模像样地随便翻了翻他的诗作,啧啧两声:“不错嘛,小伙子挺勤奋的。”但一打听,方知他还素未从事过新闻实习,许多有关的知识与实践基本上是“一穷二白”“一问三不知”,便马上大摇其头,拒出门外。至于大多数人,俱居高临下,不理不睬,冷漠以对。总之,没有一个人愿意接他、带他。黄军就碰了一鼻子灰、受了一肚子气,在晚报大楼里像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含羞、紧张、怯弱、窘迫,让他越来越迷失,想干脆打退堂鼓算了。还是先回学校吧,没办法,自己只有厚着脸皮,不要男子汉尊严,去请韦娜娜带他到报社去,给他找一个愿意带他的记者或编辑。真是没办法。
但就在这时,黄军就已经走进了最后一间编辑部,在报社大楼最高一层的角落里,那是文艺副刊部。他见到了一个又老又丑的中年妇女,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副刊部的副主任赵五(他可以叫她“赵主任”或“赵老师”),已丧夫多年。这个赵老师对他甚为热情,春风满面的(因为丑,这种春风满面同样也很难看;但在当时,由于知遇之恩起了作用,他却很能接受,甚至大感亲切),马上请他坐下,叫已在该部实习的另一清秀男生(后来他才知道,该生正是他隔壁班的——M大学中文系2001级4班)给他倒茶,兴致勃勃地翻看他的诗稿,并对其中个别略为精彩的句子大加赞赏,还忙说“写得不错,我们会选发几首的”。接着表示“好的,好的,我们正缺实习生,我们需要人手采写、报道大、中学校的校园文化娱乐活动、课余文化生活、校园文学现状等方面的稿件,你这两天哪天有空都可以来”,等等。弄得整个下午碰壁、受气,自信心降至冰点的“校园才子”黄军就大有千里马找到伯乐的知遇之恩,感动得鼻子一张一翕的,差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谢谢,谢谢,随时听候您的吩咐”。只是偶尔当赵老师用饶有兴味甚至近乎猥亵、挑逗的眼光瞅着他时,他会暂且有点不舒服。但他想,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不同的性格,你可别想歪了。于是见怪不怪了。(凭心而论,黄军就虽然土里吧叽,寒酸甚至穷酸,但还算五官端正,身体健壮,一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
很快到了下班时间,黄军就告别了热情、亲切的赵老师,与2001级4班那个清秀而不乏矫揉、女孩般的男生一同返校。那4班男生一路上猛说赵老师的好话,说她如何没有架子,如何好说,对实习生如何爱护,编版面、写文章又是如何的好。他边说眼睛里边熠熠发光,那口气似乎赵老师是他的什么最亲密之人,甚至带着一种特别的、怪怪的味道,黄军就一时看不出那是什么,但后来就明白了。几天以后,黄军就便利用课余和周末正式到《南方晚报》社文艺副刊部开始新闻实习,热情的赵老师没有食言,很快就在自己版面一角给他发表了两首10余行的小诗;后来还让他写些自己熟悉的老师、亲人、往事,经多次修改、加工,终于发表了两三篇此类千字散文;又安排他采访、撰写有关校园文化、文学的新闻稿,几个月下来倒也发表了几篇;还带他删改稿件、制作标题、划版拼版、校对小大样、做摄影报道等,偶尔也在“本版责任编辑”处她的名字后面添上“实习生黄军就”;等等。这一切都给黄军就以成就感,他真的发表作品了,有“铅字”了,在韦娜娜面前抬得起头了,在M大学中文系2001级5班乃至整个2001级、整个中文系、整个M大学他都小有名气了,他的“校园才子”的头衔似乎也更加名副其实了。对此他对赵老师该是何等的感激涕零,没有她自己哪会有今天。
但也有两点,使黄军就仍有些烦恼:一,他的女朋友韦娜娜尽管也为他感到高兴,多次祝贺他,只是人家如今“成就”比他更大,名气也比他更大了。韦娜娜现在更忙了,三天两头往报社跑。因为两人都要实习,所以平时很少见面。尽管他们还有“朋友(恋人?)”的名分,却感觉越来越疏远,越来越陌生。即使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也没有了昔日的情话,叽叽喳喳全离不开采访、写稿、编版之类,情意越来越淡,别说其他更亲热的话语、动作几乎绝迹,连“我爱你”都很少说,连难得一次的接吻也仿佛例行公事,机械麻木地蜻蜓点水,便马上分开,毫无心动之感。相反,他发现韦娜娜的穿着、举止、神情倒是越来越讲究,越来越社会化,甚至越来越——妖艳、性感、放肆。他忧郁地想:“我们越来越不一样,大家很快就得要‘拜拜’了!”(作者注:我写此文时是2004年初的寒假,黄军就与韦娜娜已正式提出分手。)(在此之前,黄军就已有确切证据,韦娜娜终于成了《南方晨报》一风流成性的副总编辑的情人,两人已多次巫山云雨,颠龙倒凤。对方许诺等她毕业后就到该报社工作,并给她买名贵的手表、手机、珍珠项链、钻石戒指等,以及不菲的现金。)二,与他一起、而比他早到的《南方晚报》副刊部实习生、4班男生某某,黄军就自信此人才学应该远不如他,却比他发的新闻稿、各类文章,编的版面、做的稿子(别人的)多得多,难道仅仅因为此人早到几天?不是,而是因为此人与赵老师关系好,好得很亲密,很特别,很怪,至于具体如何怪法,最初他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但后来随着在报社实习一段时间后,跟赵老师、4班男生接触多了,谜底就慢慢浮出水面:经常赵老师下班后会带着4班男生一起走(赵老师自己有小车),也不说他们要去哪里(去吃饭?跳舞?唱卡拉OK?看电影?去她家?),然后整个晚上他都发现4班男生没回学校,第二天在报社或学校碰到4班男生时,见对方眼圈总有些红肿,眼神朦胧、惺忪,似乎头晚没睡好;而如果见到赵老师,她却是容光焕发,生机盎然,仿佛年轻了好几岁,也没平时那么丑了。另外,黄军就曾听4班男生喜滋滋地告诉过他,自己在经济上也得到了赵老师很大的支助。他这个学期的学费,便是赵老师帮他垫付的。看他的穿着、平时花钱,其中就透出了一股浓浓的“畸形的阔绰”。黄军就开始还没往那方面联想,觉得有些亵渎、龌龊,但再愚蠢的人也会渐渐想通的:原来这小子竟是这老女人——不,赵老师的……“鸭子”!真恶心,他想吐,但转而又想,这又怎么样?见怪不怪吧。再转而又想,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呢?实在是恐怖,可怕。
事情的进展,不幸为黄军就本人所言中。自黄军就去晚报实习的前段时日,热情、亲切的赵老师也只是热情、亲切而已,叫他写稿、带他改稿、帮他发稿、领他排稿……此外还没发生什么。不过因为她又老又丑,则她的过于热情、亲切,会让最初那种知遇之恩感已慢慢退却的黄军就很有些不舒服。她那异样的眼光、挑逗的言语,过于热情、亲切的动作——抓住他的手改稿、在他的脸上或屁股上捏一把、随意将手搭到他的肩头等,叫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当然这要在没有其他人的场合,但不包括4班男生。而每逢此际,4班男生会给他一个会心的、猥亵的笑容)。他想躲,但又不好躲;而且他也躲不了,大家相处共事甚密,这些动作是防不胜防的。这还罢了,后来便发展到赵老师下班后带着4班男生走时也会带上他,三人一起去吃饭、跳舞、唱卡拉OK、看电影。有几次她还带着他与4班男生去她家。她一个人在离报社较远、离他们学校更远的省会城市南部近郊某新开发区一白领、“高尚”公寓里有一幢四房两厅的豪华套间,房里装修、布置得富丽堂皇,宽敞舒适,堪称美仑美奂。她没有子女,先夫早逝并留给她丰厚遗产,生活富庶,但也孤独。每次很晚她才放他俩走,给他俩谈自己可怜的身世、凄惨的命运,谈着谈着就泣不成声,甚至嚎啕一阵。4班男生会耸然动容,配合着她开始伤心落泪,其实他肯定听过无数遍了。黄军就本不想听这些,但也只好由恻隐表示出同情来,假装唏嘘一番。这几次赵老师没有留也不好留4班男生在她那里过夜,当然就更不好留黄军就了(但每次黄军就都显得惶恐不已,担心这次留下他,到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因而双腿痉挛,脸部抽搐),给他俩一同回学校,还出钱给他俩打的走。
但最终那一天还是来了。尽管4班男生比黄军就长得清秀,但他身体较为文弱,不像黄军就那么健壮。再说,赵老师“用”4班男生久了也会有些腻味,很想换换新胃口的。那是2003年12月,一次下班后,赵老师安排4班男生先回去,只带黄军就一个人去吃饭,这就已令黄军就颇为蹊跷、狐疑了;而4班男生临走时对他那诡秘、淫邪的一笑,更令他内心“咯噔”了一下,惊惧莫名。但他还是不得不去了。吃饭时,赵老师不时会风骚、轻佻地看着他,弄得他毛骨悚然。饭后,赵老师便拉着他驱车往她家而去。在车上,黄军就心中非常忐忑,思想斗争极为激烈:难道我真要成为第二个4班男生,做这个又老又丑、可以当自己妈妈的女人的“鸭子”?可是,我若不答应她,她还会给我发稿、让我实习吗?肯定不会。咋办?他矛盾了许久,在车子快要到达赵老师家所在小区的门口时,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一脸歉疚地说:“哎呀,赵老师,很对不起,今晚我们学校有事,我要马上赶回去,我不能进您家去坐了,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他还怕赵老师生气,不答应,怕自己一时犹豫又变卦,趁她满脸诧异、沮丧,想恼火又不敢恼火的那一刻,迅速打开车门,冲向外面,很快便自己打了个“的士”,奔学校去了。一路上他的神态恍恍惚惚,坐着车子就像是腾云驾雾,不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在宿舍门口下了“的士”,心口仍扑通扑通乱跳,像被什么天外来客狠狠撞了几下。
从此以后黄军就再也不去《南方晚报》,再也不写新闻稿了。赵老师有好几回叫4班男生来约他,他都坚决拒绝。当然,4班男生有4班男生自己的选择,他不好反对、阻拦人家。他在心里暗暗呐喊:“叫报社见鬼去吧!叫新闻实习见鬼去吧!叫赵老师见鬼去吧!叫写稿、组稿、改稿、编稿等一股脑儿全见鬼去吧!”从此以后黄军就又恢复了“王老五”的身份,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又无处可投,便只好埋着头读书——有什么用?写诗——又有什么用?不过他还是下定决心,下一步要考研,这可能是他改变命运的一条好路子。问题是,他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