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肖飞/文
星期一下午三点当我准时走进我在省作家协会三楼的办公室时,我办公桌上的电话也准时响起了。(我的办公室就是省作家协会的办公室,因为我就是省作家协会唯一的常务秘书。)不用说,这电话是阿去那小子打来的。这小子与我是大学中文系同学,曾经与我住上下铺。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个省会城市的另一个地方,在省文艺出版社下属的《荔枝红》纯文学双月刊杂志社当文字编辑,写小说的。
他过去不叫这名字,直到最近,因为有个藏族作家阿来凭着一部长篇小说获得了“茅盾文学奖”,他也便改名为阿去,似乎他与阿来是孪生兄弟似的。其实我知道,凭他那点才气,他行吗?阿去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每个下午都要准时三点给我来个电话,反正是编辑部的电话,公费报销。他也知道我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每个下午三点准时上办公室。其实他每次电话都没什么事,因为我们这伙人如果还都在这个城市的话,每个周末一定是要聚会的。今天他来电话,照样也没什么事,无非又说他的一篇小说被上海某全国知名刊物的副主编看中了,准备下期发排,还大大夸奖了他几句,请他以后有好稿再“赏赐”他们。真是老生常谈。我照例客套性地祝贺了他一番,暗地里却非常鄙夷,什么玩意儿。
他听不出我的鄙夷,可我的鄙夷写在脸上,好在他在电话那头,看不见。阿去向来毫无心眼,一根肠子直到底。他听不出我的真实情绪,我却从他的电话中哪怕是他咳嗽的声音里都可以听出他洋溢不止的微笑与满意。“小人得志”啊!然后我极不耐烦地迅速撂下了话筒,我可还有大事忙呢!下个星期的省作家协会常务年会,作协黄主席要我尽快把他的讲话初稿拟出来;下下个星期有位全国著名画家从北京来我们这偏远省区搞一次画展,文联蒋主席要我帮他写篇《致辞》,得尽快将初稿完成给他;下下下个星期是省作协下属文学院的短期创作培训班第二十一期结业,学员们请我务必参加他们的结业晚会因为我不仅是省作家协会常务秘书省文学院常务副秘书长还是他们的班主任,他们请我一定得在晚会上给他们讲一些人生忠告创作捷径什么的,我可要好好准备准备弄出一篇文采飞扬、字字珠玑的东西来不让那帮眼高手低志大才疏资质平庸却不知好歹的小子在最后几天里把自己给看低了——真忙啊!呵,对了,最重要的一桩事还是很快作家协会要发展一批新的会员,我得整理整理材料。再说,我也在这次发展的人之列。说起来颇光荣,其实很为汗颜。想不到,我早已是省作家协会的常务秘书、省文学院的常务副秘书长了,可直到现在才加入作家协会。要不是作协的行政性、常务性工作太多,凭我的才气,应该早就“著作等身”,加入全国作家协会了。有什么办法?
连作协主席、文联主席都常常对我说,小莫,你受委屈了,牺牲你一人,幸福千万家嘛!哈哈!为他人做嫁衣裳,很高尚!于是,我也真的觉得自己很高尚了,也“哈哈”起来。这次领导让我跟着一批新会员一起入会,说是“特别照顾”,先做出过“牺牲”的代表如今也得“幸福”起来。在其它人看来,我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真是活得窝囊。我有必要被“特别照顾”吗?说实话,我还瞧不起他们呢!我才是真正的实力派。想当年我投稿发表文章的时候,他们还不知在哪里耍玩具哟。不过先别忙着整理材料,待我小憩片刻。刚才阿去的电话影响了我的情绪;尽管我说过我对他所说的鄙夷不屑,我还是多少被影响了。我在给自己沏上一杯茶后,静静坐在椅子里,穿过省作家协会三楼常务秘书办公室的窗户,向外远望,想尽量平抑一下烦躁不安的心情。时令本来已到深秋,在北方早该是落叶纷飞、凉意袭人了,而在我们这南国边陲,午后仍然是阳光强烈、燠热难当,使人未免烦躁透顶。省作家协会办公楼这座五层高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筑,在这个大厦参差林立睥睨万众、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奢侈的房子像雨后春笋一样神话般突然不断矗起的省会城市里,显得过于寒碜。可我听自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开始就在这里工作的前年已退休的省文联老秘书长老唐说,当初省作家协会办公楼刚建好时,还是省会城市的一大明星工程呢,连省长、省委书记都来剪彩了,并大声宣读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三教九流的许多普通市民也如潮水般拥挤过来看热闹,发疯似的,满眼满脸满嘴的羡慕。老唐回忆起昔日来,神往不已,可我怎么看也看不出这座楼当年竟然也辉煌过一段时日。看着楼下街道上车水马龙般的私家小车、公家小车,一辆比一辆高级一辆比一辆贵重,我又自怨自艾起来,当初大学毕业真不应该进省作家协会来干这个什么秘书,弄得毕业十年啦还是个小小的秘书。加个定语“常务”又怎么样,还是个“秘书”。加个后缀“长”又怎么样,也还是个“秘书”。而且还要加个名不正言不顺好像是人家小老婆的定语“副”。反正从来、并且很可能永远就是我一人在干这个。哪怕加个定语“总”,都是这样。
我没有小车、没有小蜜、没有小洋楼;甚至我连阿去他们那样于创作上有几篇在全国打得响的作品、有一定的文名都不成。我看不起他们,可我自己什么也不是。真窝囊,我又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可在家里我老婆要是这样骂我我早“五爪金龙”贴上她的细皮嫩肉的面颊了。可黄主席、蒋主席他们不是说我是“牺牲你一人,幸福千万家”么,很高尚的职业呢!我自我安慰着。说到这里我才猛然想起,还没给大家介绍自己呢,其实大家根据以上内容该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鄙人姓莫名温仁,上世纪六十年代最后一个年头出生,上世纪八十年代第七个年头考入省立重点大学中文系学习,上世纪九十年代第一个年头毕业然后直接来省作家协会办公室干秘书,至今整整十个年头了。十年啊!什么概念,人生才几个十年?好在十年后我也终于混得了一个省作家协会常务秘书、省文学院常务副秘书长,据说还是“享受副处级待遇”,并且不久后还要“光荣地加入省作家协会”,能够告慰葬在偏僻、贫寒的乡下老家山坡上那抔黄土中的双亲在天之灵了。可遥想起自己当年从老家跨进大学门槛后,不知天高地厚,“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省城花”,似乎自己就是那鲁迅、郭沫若第二;大学毕业后被省作家协会办公室录用为“国家工作人员”时,更加踌躇满志,“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自己当然就是那明天的雨果、莎士比亚了——真丢人!因为神奇的是,这次我们大学那个班上竟然有六人同一届加入省作家协会。大学一个班竟然有六人同时入作协,同时成为作家!此等现象,就是放眼神州大地,不说绝后,那也是空前了。
除了我、阿去,还有杨帆远、晁朋、李自驰、雨岚。他们一个是青年小说家、一个是青年诗人、一个是青年散文家、一个是青年评论家,还有一个更了不起——雨岚是闻名全国的“美女作家”。他们都有拿得出手的优秀作品,只有我,协会不过看在我多年从事秘书工作,对我“特别照顾”才入的。唉,想当年,这些人的才气我是看不上眼的,如今倒落后于他们了,成为“特别照顾”的对象。这岂不令我老人家气得七窍生烟。可话说回来,我不是在“为人民服务”也就是为“广大作家、艺术家”服务嘛。而且纵使是在繁忙的常务工作也就是大量发言稿申请书致辞总结报告通知请示公函材料档案之余,我照样笔耕不辍,迄今亦有上百篇短篇小说、诗歌、散文、杂文、评论、报告文学作品发表在省内外数十家报刊,或编入多种选集,并荣获好几次国家级或省级征文、文学大赛,还与上届省作家协会主席荣老一起主编过一本报告文学集——当然,虽然我具体事务做得多些,可地位卑微,名字只好排在荣主席的后面。所以,我何必妄自菲薄呢?我的心情此时马上开朗了,于是马上看到作协大楼外面马路上袅袅婷婷走过来一位身材既高又苗条、五官端正的漂亮少妇,于是我悄悄向她送去一个大胆、肉麻的飞吻,也不管她看见还是没看见。于是,我想到了写这个东西,写写我们这六个同学,而且是六个青年作家。过去我们提到文坛、提到文人,总以为那是非常高贵、高雅、高明、高尚的象征,而在本篇中我想让大家知道,文坛、文人说穿了也就是这回事儿。许多年前有位叫吴敬梓的作家写过一部题目为《儒林外史》的长篇小说、有位叫李宝嘉的作家写过一部题目为《官场现形记》的长篇小说,现在我也想写部长篇小说《文坛现形记》。可我的故事、材料目前还远远不够,那就先写一篇短篇小说《文人啥玩意儿》吧。待他日条件成熟了,我再来写这部长篇吧。这篇《文人啥玩意儿》我先从阿去写起,因为我们是铁哥们,我比较熟悉他;而且我们是铁哥们,我说错了他什么他也不会怪我的。
我、阿去、杨帆远、晁朋、李自驰、雨岚六人,大学时我们是同班同学。记得那年大学毕业了,我来到省作家协会办公室当秘书,阿去去了省文艺出版社《荔枝红》杂志社当编辑,杨帆远去了省人民广播电台当记者,晁朋去了省报副刊部当编辑,李自驰去了省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现、当代文学教研室教书;说实话他们当初都觊觎我这个位置还不够格呢,人家作协就是看好我的文笔比他们强。只有雨岚,这个大学时对我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的女子,去了北京,据说一直是住地下室,干自由撰稿人。当时我还首先蹊跷、继而鄙夷、最终又怜悯她:自由撰稿人?没听说,没出息。可我许多年后才听阿去说起,她是为我而伤心离开的;她在北京最初的几年过得非常苦;她当时传过话来省城,只要我说一句,她立马打道回府,可我没听到,即使听到了我也无法答复她;后来大学时对她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的杨帆远也去了北京,他们好上了。
当许多年后阿去给我讲到这些时,我的恻隐之心使我的鼻子酸酸了一阵子,可谁叫我对也是大学同班同学、曾经大学时对她穷追不舍死缠烂打、后来成了我的女朋友再后来成了我的老婆我的孩子他妈、没有什么才华写不出什么文章但绝对十足女人的谢芳菲死心塌地心无旁骛“哪管他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呢。更神奇的是,今年初,雨岚竟衣锦还乡了,带着一个年过天命、比她大二十多岁可以当她爸爸的台湾皮鞋业老板也就是她的老公还带着一个闻名全国的“美女作家”的光辉头衔回到省城,在我们一帮老同学面前可我知道更主要的是在我与我老婆谢芳菲面前耀武扬威,我只觉得恶心可我老婆不干了开始蔑视讽刺起我来常常笑我毫无出息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比这个不如比那个也不如弄得我脾气不再格外地好不再“惜香怜玉”于是我的“五爪金龙”多次贴上她的细皮嫩肉的面颊可次数更多了她就不再笑我我的脾气也慢慢恢复,后来我想这是不是自己前生欠雨岚的所以她才多年后突然从天而降般在我还来不及高兴就扰乱了我与我老婆建立了多年的温馨、宁静的家庭婚姻生活破坏了我们夫妻之间融洽、甜蜜的感情世界。
而杨帆远被独自留在了京城,可我一直不敢问雨岚因为人家当大老板且是这一年里我们老同学屡屡聚会时当然的“老板”(买单者)的老公就在她旁边;看样子人家老夫少妻还挺亲热般配么她偎依在老头子怀里真像个温柔的猫仔谁知道她竟然就是全国闻名的“美女作家”雨岚;不过这两年在中国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不奇怪了不是么一位在电视荧屏上非常清纯玉女形象的歌手竟然是涉嫌巨案的腐败大款爷包养了多年的小情妇更奇怪的是她那以帅气“金童”形象出现在公正面前的舞台搭档竟然又是一个同性恋癖好者。而杨帆远被独自留在了京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至今未婚。可他也以在中央大报上发表了许多主旋律诗歌而成为知名诗人,家不成而业立。与我比起来,这几个家伙纵使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了。我们这些人与男女风月有关的另一件值得纪念的事就是另外三个男子,阿去、晁朋、李自驰(阿去只是有一段时间被他们施计拉下水,可好在他有自知之明,很快宣布退出角逐),他们大学时曾一起追求过隔壁班里学管理的沈颖,并一致商量“有难同当,有福共享”。
可沈颖是我们省长的千金,骄傲的公主,他们这些人当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相情愿。只有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听到,沈颖曾告诉本班同学、她的“死党”姜湘红,自己对“情诗高手”杨帆远有过一段短暂的好感,见他木脑袋不开窍,自己也拉不下架子,便很快“淡出状态”。最终省长千金嫁给了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的公子、哈佛大学国际商学院MBA(工商管理硕士)毛家骄,实在是门当户对,光结婚摆喜宴就在省城唯一的五星级宾馆定了188桌,接到来客红包近50万元,用彩车28辆,浩浩荡荡、风风光光、轰轰烈烈。我为什么这么清楚?沈颖在大学时与我交情还不错,结婚时请我这个省作家协会的大才子、大手笔为他们夫妻写首贺诗。我受宠若惊、诚惶诚恐,花去三天三夜,搜索枯肠、绞尽脑汁,把自己的才情百分之一百五十地发挥了出来,弄得心力交瘁,终于完成任务。拿到这样一篇文采飞扬、字字珠玑、深情无限、形式精美的贺诗,爱好文学所以才曾经对杨帆远有过一段短暂的好感的省长千金沈颖读后马上泪雨盈盈、风华款款,望着我目光熠熠,似乎自己当年看错了对象、如今又找错了丈夫。始终头脑清醒而又顿时手足失措的我赶紧向新娘子告辞。在婚礼仪式上,我的贺诗经特邀的省电视台综艺节目主持人达华那铿锵流利、有声有色的朗诵,真是相得益彰、完美绝伦,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大家都被这情文并茂的诗歌及朗诵深深给感染了,激动万分,热烈喝彩。作为作者的我坐在酒席上,也被自己的诗歌感动了,因而充满自豪、自信。两年后,轮到我自己结婚了,我又打算辉煌再现,为我一生中唯一爱过、也是永远唯一去爱的女人我的老婆谢芳菲也写首这样情文并茂的绝妙诗作。可谁知我在上次的创作中已经江郎才尽,不管我如何努力,花去七天七夜,搜索枯肠、绞尽脑汁,把自己的才情百分之三百地发挥了出来,弄得心力交瘁、情思虚脱,东西仍然不够理想,或超脱不了原来的模式或无法达到更精彩的境界。以致于我大喜的那天心情欠佳,连洞房花烛时分与谢芳菲过人生第一次性生活也不能如意。好在谢芳菲理解我,慢慢地我的沮丧消退,我们再试,这次终于爽了。我高兴万分,原来这活还这么好玩。我请求谢芳菲再玩一回,这会谢芳菲又不答应了,把背脊朝向我,说,累了一天,我们得睡了,这种事情还得细水长流,一步步来。猴急什么,我这一辈子不就是你的人了么?你什么时候用不行?我一听,真是佩服得我老婆不得了,这娘们实在聪明过人而且更是智力非凡。她怎么懂得这样多?尤其她那个“用”字叫我兴味盎然。不会写文章有什么关系?同时我又为自己的英明、找到这样完美的老婆而兴奋。于是我惬意地沉沉入寐,深宵无梦。连梦都不做,很少见。
如今回想起来,我还为自己抱不平。要问我的代表作是什么?那首为沉颖写的贺诗就是我的代表作。看来,造物主对每个人都是均等的,每个人的才华只有在某一次最灿烂、最鼎盛。王勃才华最灿烂的时候就是他年轻时在南昌写的《滕王阁序》;骆宾王创作上最鼎盛的一次还是他那首神童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郭沫若最好的诗歌也是他的第一部《女神》。为什么阿去、杨帆远他们那些正式发表在文学期刊上的作品才是好作品,而我这个就不是好作品?真不公平。为什么我们不学学普照万物、一视同仁的造物主?但沉颖曾经单恋过杨帆远这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杨帆远自己;直到今天我写这篇稿子。尽管我爱的人只有谢芳菲一人,我对杨帆远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嫉妒。当然,对他的傻乎乎,只要我守口如瓶,我就可以永远独自幸灾乐祸了。真好玩。
我们几个人中,阿去是生活最苦的。我原以为只有我才是贫下中农出身,没想到阿去比我还“无产阶级”。因为我家境虽然穷,可我是兄弟姐妹中的老幺,父母溺爱、兄姐扶持,故从小养得白白胖胖,长得如玉树临风,素来在女孩子中有人缘。读中学、读大学,我的口袋里老是备有不多也不少的零花钱。阿去原本就是来自边远山区,家里收入拮据,而他又是兄弟中的老大,一直身上的担子很重,在身体发育的关键时期营养状况较差让他的长相成了尖嘴猴腮、瘦骨伶仃。他很自卑,长期不敢追女孩子,也没有女孩子追他,万幸的是工作后找了个家在省城、人又贤惠的妻子。他大学时就睡我下铺,我经常弄点零花钱给他用作生活用品、文化用品等开支,又匀些饭票、菜票给他,有什么好吃的还约他一起吃。所以他对我向来很感激,有差使了他是随叫随到。大学期间他前后一共借去我二百三十五元钱,至今没还我。我想他不是记得而有意不还,而是把这当作小事早已忘了,而我也懒得问他要;虽然他现在比我有钱。阿去所在的单位《荔枝红》期刊社本来是个清水衙门,这也是目前中国大多数文学期刊的尴尬境地,他的钱主要是来自稿费收入。他的稿费收入主要来自前几年为广州、深圳、武汉等地的几家全国畅销杂志写纪实类特稿,一年只用完成三、四篇就可以拿到两万多元钱,还可以全程免费到新马泰、西欧北美日本韩国游览一圈真是风光;他曾经也与那些像猎犬一样敏捷像工蜂一样勤快像特务一样警惕在全国各地到处找作者找稿子找线索的畅销杂志的或男或女记者们一起来请我写这类东西我知道他这是有一些向我报恩的意思可我既没时间写又找不到题材更羞赧的是我这么个大文人也偶尔尝试过写点可竟写不出他们那个样儿来。
倒是我老婆谢芳菲本来没什么才华不会写什么文章可见钱眼开手儿痒痒几年里偶尔没事做时给他们写一、两篇也竟然在编辑的多遍加工、润色后发表出来了虽然不像阿去那样每年上好几篇稿费好几万且可以全程免费到新马泰、西欧北美日本韩国游览一圈可总算是明显改善了家里的经济状况比如那台“联想”牌计算机比如那只“索尼”高级家庭摄像机都是用这些稿费换来的,阿去很惊讶我老婆说这是在她老公我“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下的结果阿去“以为然也”可我自己清楚天知道我究竟帮了她多少。阿去的另外一支大稿费来自他为广州、深圳、武汉等地的另外几家全国畅销杂志写故事包括古今中外名人百姓官方民间的各种各样的故事,加上纪实类特稿他每年的稿费汇款单源源不断终于“阔”了起来但借我的二百三十五元钱一直未还。可近两年阿去觉得写这类东西写腻了要换换口味就像西南某省的那个由田延灵到雪蜜丽再回到田延灵的作家,况且写这类东西稿费虽不菲可在文坛没什么名气没有人真把它当回事。阿去要响应文艺界近期发布的一系列英明决策,他决心改写“新生代小说”并开始正式使用笔名“阿去”。阿去说干就干很快一篇篇“新生代小说”完成并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的全国重要纯文学刊物的显要位置发表了(他所在的《荔枝红》杂志本来在全国纯文学出版物领域中的地位就不高,如今更是濒临通俗小说杂志的边缘)。阿去又成了著名的“新生代小说家”,频频获奖,名声显赫。可阿去在一次酒后私下告诉我这看起来很不容易其实却并不难,只要你把握了人家的“模式”,一旦“进入状态”,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他说他为了研究他们的“模式”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每天大量地阅读这些年出版的全国最有名最权威的纯文学刊物且特别是选刊与获奖作品。他说他抓住了他们的创作规律一是他们的作品非常讲究叙事艺术非常在意表达方式二是他们的作品中总有一个“我”这个“我”或是作者本人或是虚构的三是他们的作品中的对话或者非常多或者一点也没有四是他们的作品的情节都是由一些或惨烈或奇特的人与事组成却依然打着“现实主义”“当代生活”的幌子。他说你不要以为他们多么了不起其实他们是在进行一种纯操作性创作他们进入了一个由他们自己设计的圈套里欲罢不能他们很难超脱了他们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他说他们是全国成千上万的同类作者在“跳集体舞”他们的作品一个模式千篇一律没有创新没有个性所有作者与作者之间每个作者的所有作品与作品之间差别不大。阿去说他妈的对不起我又说粗口了最近这个字眼使用频率极高我老是把它挂在嘴边就像一条鱼的尾巴老是扭来扭去地跟着我操如今各个刊物的编辑只喜欢这种写法好像小说写了几千年如今只剩下了这一种写法你这样写他才看一眼你不这样写他连看一眼都不看似乎弄脏了他的眼睛似的当然个别老人家名字太响的除外他们用文化大革命的写法用明朝的写法用木乃伊的写法他也要看也要发表啊呸阿去终于说完了同时吐出一口浓痰来。
阿去的话使我有如醍醐灌顶一般大吃一惊大开眼界大长见识,我是真的保守了落后了闭塞了陈旧了可我仔细想一想自己还是没法再学他们,正如我原来是使刀的如今却让我使枪一样。阿去的语言功底素来不如我,可他从童年开始就是一个讲故事的天才。他今年发表的一部中篇小说《错得有理》,刻画了一位农村基层干部在上级指示与群众利益难以两全举棋不定时复杂而曲折的思想情怀,很有力度。可他那种“新生代话语形式”让我根本吃不消。且让我暂时搁下他不表,再来讲讲我的另外几个作家同学。杨帆远主要是靠高中最后一年在香港自费出版了一本薄薄的诗集,然后被保送到了我们班上。他有个当副县长的老爸,财大气粗,花费、关系等都由他老爸为其铺平道路。杨帆远在诗歌创作方面有特殊的才情,可他一般的文章如叙事散文、议论文、家信、情书却写不好。他的文学常识乃至文化基础也很差,连列夫·托尔斯泰与阿·托尔斯泰、苏洵与苏辙他都一直分不清楚。大学时,每个学期的英语考试他都要不能及格。基本上他的文学课的作业我都给承包了。不过他有钱,人也好说,每次作业“搞掂”后他都要拉我出校门找个有档次的酒馆好好“撮”一顿。我怀疑他在省人民广播电台体育部刚干几年记者就“炒”了单位的“鱿鱼”户口档案工资什么的都不要径直去了北京并非主要为着雨岚,他还是想做出一番更大的事业。我不知道他在北京的前几年与雨岚是怎么好上的、怎么个好法;后几年与雨岚是怎么分手的、怎么个分手法——尽管我很想知道,可无人告诉我,我又猜想不出来。不过我知道他的事业是如何做出来的。鄙人毕竟还是省作家协会的秘书,对本领域内的掌故动态尚且神经较敏感。他到了北京后,拿着中学时出版的那本小册子(很遗憾,这小子大学四年没发表什么诗歌)、打着他父亲是副县长的“铜字招牌”、攥着晚上在方格稿纸里一个一个格子雕琢(当然,他叫做“打磨”)出来的诗作,天天跑到各中央级大报社去,向一个一个编辑询问他们是不是某地某地(我们这个省甚至他杨帆远那个市、县)的老乡,然后请他们“不吝指教”实际上就是让他们帮自己发表几首哪怕是一首。他那才十几行、几十行的小诗,短短的或一百来字或两三百字,写的都是祖国山河自然景观农业丰收工业建设或纪念香港回归澳门回归抗洪抢险新千禧年,倒也“美仑美奂”,内容上形式上都没有什么挑剔的——似乎只与他那特殊的诗歌才情有关,而与他连一般的文章都写不好与他的文学常识乃至文化基础也很差却无关。
据我所知,他的一首副标题叫做“纪念香港回归”的作品,一九九七年完成,投给报社没有发表;一九九八年他在副标题后面加上“一周年”,投给报社还是没有发表;一九九九年他将副标题改为“两周年”,投给报社终于发表了。几年下来,杨帆远在多家中央大报发表了上百首“诗歌佳作”,终于成了“近两年诗坛一颗瞩目的新星”(见某大报上一篇该报记者对他的采访稿)。不过,杨帆远从总体上说还算是个不错的人,比起晁朋、李自驰俩来,我更喜欢他。晁朋彻底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大学期间同学们送他一个绰号“花花公子”,那是因为他好色成性经常追逐校园里漂亮的女生女朋友走马灯一样换了一茬又一茬,对大家送他的这个绰号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其实他不过是出身于省城里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小户经济,还不够资格戴这顶“高帽子”。如果按照法国作家莫泊桑的小说《我的叔叔于勒》里的观点,你并不是出自达官贵人、饫甘餍肥之家,却仍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那只能算是流氓、无赖了。他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满脸斑斑点点的红痱子,长了个什么德性!而他的家在省城,这也成了他追逐美貌女生、找女朋友唯一的筹码,他许诺她们将来毕业了可以让她们留在省城工作。这厮毕业后找了个又丑又蠢的老婆,为啥?人家老子可是省报的总编辑、副社长呢!所以他轻轻松松进了省报副刊部当编辑。可在多年的工作岗位上,他始终表现很平庸,同事都看不起他;又碍于他泰山大人的面子,只能背后悄悄议论。他那沾花惹草的老毛病也始终没变,可他老婆整个一“河东母狮”,且丈人威风犹在,无奈,只能偶尔偷偷摸摸吃次“鱼腥”,那也够心惊胆寒的。他与大学教师李自驰一丘之貉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臭味相投,共同努力、互相帮助,为他既得到很多快乐又迈步“光明大道”起了很大的作用。
“人挪活树挪死”。晁朋在去年请长假到川滇藏三省区交界处“观光”“采风”了一圈,花去三个月时间,回来后不久即在省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厚厚的散文集,以日记体写的游记散文。这样,他也成了散文家,入了作家协会。其实,他送了一本给我,我翻了翻,写得并不怎么样,无非是记流水帐,四平八稳,与中学生作文差不多。值得一翻的只是基于川滇藏地区那些神奇、神秘、神圣的风物。另外,他一路上的几次“艳遇”写得还算颇像个样;可他又怕“河东母狮”怀疑、吃醋、大闹公堂,笔下对一些细节只能掩掩遮遮忽略过去,远没有向我们作天花乱坠、活灵活现的亲口描述时那么精彩,我相信他在写到这里时一定要为是否忍痛割爱而难受不已。原来,这厮本性难移,把这次出去“观光”“采风”当作了一次寻花问柳的绝佳时机,途中“好戏连台”。我不知道是他自己瞎编的还是真的这样,比如他在云南泸沽湖畔的母系氏族群落,与富有野性的摩梭女子“一夜销魂”;在中甸附近的香格里拉人间仙境,与世上少有、同仙女无异的一名当地绝色美姝两情相悦,“缠缠绵绵到天涯”,他们也有了“肌肤之亲”;在川西的康定古城,他引吭高歌,许多漂亮的民族姑娘为此情窦初开,恨不得要跟着他回来(不过这厮的嗓子的确可以,大学时拿过元旦文艺晚会的男声独唱二等奖)……可不管怎样,他的“专着”《信步西陲》在他岳丈出面的前提下,在省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他又不失时机地请本报社的记者同事、请省城其它报刊的记者朋友帮他写报道,大力宣传;他还请一些搞评论的朋友(如他的老同学李自驰之流)写文章吹捧自己(他也请了我,可我连细看这本书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写评论了)……于是,晁朋也出名了,成了名作家,他的《信步西陲》简直成了比《徐霞客游记》、马丽华的《走过西藏》等还杰出的著作。大学文学史教师李自驰亦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却有一把好嘴皮子,善于华而不实、夸夸其谈,在省城师专里还是挺能糊弄一大群智商有限的当代学子们。据他自己吹嘘,许多女大学生非常迷他,把他作为自己的人生偶像,甚至痴痴地对他单相思。
一次,他神经兮兮地告诉我,已经有若干(对“若干”这个词语,他加重了口气)个才貌双全的女大学生与他“那个”过了。他至今未娶,因为他不想过早用婚姻的“牢笼”把自己捆绑起来,他还要再当几年的“大众情人”。说得神气活现的。可我光想呕吐。当晁朋眉飞色舞地谈起他在旅途上的一系列“艳遇”时,恶心之余,我们还觉得略有一些美感;而当李自驰神气活现地披露自己的“隐私”时,我唯一的感受就是想呕吐。不由自主地我脑海中猝然浮出一副画面,一大群鲜花般的女生在这个满脸横肉满身肥肉的家伙的摧残下却感到万分欢愉,实在是既伤心又气愤。他之所以愿意把他的“隐私”披露给我一个人(天知道是否这样),这并不是我的荣幸,而只是因为——我老婆谢芳菲曾对我说,大学时这厮要向她求爱,很可惜她没有看上他。作为省城师专许多才貌双全女大学生的“大众情人”的李自驰,现下还有了一个更璀璨的招牌——名声在外的“新锐评论家”。这我清楚,大学文学史教师李自驰头两年的美好青春与聪慧一味浪费于在大学生尤其是女大学生面前卖弄嘴皮子华而不实、夸夸其谈上了,拿不出一篇像样点的学术论文来;最近几年他慌了,评职称要紧,得赶快弄几篇“大文章”来,于是走上了一条为当今文坛“新锐作家”的“新锐作品”歌功颂德的不归路。他也明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都喜欢听好话,特别是名声、地位还远没达到人生顶峰的“新锐作家”们。因此,不管他的评论符不符合、有没有理、是否过分,只要是在说好话,没有哪个“新锐作家”会不识趣,不买他的帐。而在他的文章中,所有“新锐作家”的“新锐作品”都是可以与古今中外任何一部名著杰作媲美的好作品了。(当然,拍马屁还要拍得高明,太肉麻太露骨太媚俗了也不行。所以他老人家还得在“日理万机”之余,腾出一点极其宝贵的时间来翻翻这些“新锐作品”,翻翻最近发表的最有影响与权威的几篇同类评论,这样在写作时插入几句“新锐作品”中的精彩片断并加以阐释也就是赞美,表明自己读原作很仔细认真确实有真知灼见;再生吞活剥、断章取义地点缀几个当下评论界出现的新术语、新理论、新话语方式进去……哈哈,这样文章就更加十全十美了。)
李自驰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妙,在发表了十来篇为当今文坛“新锐作家”的“新锐作品”歌功颂德的“著名评论”之后,他的预期目的一帆风顺、轻而易举地达到了——他成了一位名声在外的“新锐评论家”。这次他在加入省作家协会的同时,还加入了省文艺理论家协会,实在了不起。像他这样的“新锐评论家”,与像晁朋这样的“新锐作家”,也难怪能亲密接触了,因为他们的名声与“成就”同样是彼此紧紧连在一起的。可是,也有不识趣的人,譬如阿去。李自驰亦曾向阿去抛去媚眼,要为他写评论;而阿去并不给他老同学的面子,不买他的帐。他看不起他,让他悻悻然。接着我又听到与李自驰同在一所大学一个中文系一个现、当代文学教研室工作的小余向我“告密”,他说,几年前的一天傍晚,李自驰在与他一同到学校外的田野小径上散步时,面对这夕阳霞光、牧歌炊烟,以及苍茫暮色,真实表达了自己的理想。李自驰说,北京某名牌学府的一位博士生导师,以每年替成百上千的不出名的作者的第一本书写《序言》而赫然落座“文坛泰斗”的金交椅;那么,我这个不出名的大学教师与评论家,为什么就不能在为新成名的作家的新作品唱赞歌中自己也扬名天下呢?端的是振振有辞。雨岚是最后一位我要介绍的作家同学。对雨岚,我的内心深处有些许矛盾,我爱她吗?不可能!这我敢肯定。我爱过她吗?没有!对此我也没疑问。可我同样清醒的是,在我们这几个人中,也许还要包括我,她是才华最高的。而且,她的外貌其实并不亚于我老婆谢芳菲。那我当初为什么没有接受她、还永远不会后悔?我想,也许是她身上的女人味还不够浓郁吧,这也正是她有才有貌的结果——古今中外,绝大多数才女、美女都是不太女人的。写到这里,我又怀疑自己了,我是不是与当今绝大多数男人一样,因为缺钙,所以人格欠完整所以对比本人优秀的女人在内心深处感到敬畏所以爱不起来?我害怕。
雨岚是有才的,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光有才就想成功还是不大容易。雨岚是在经过了长期的挫折之后才明白了这点;或者,她早已明白了这点,可她一直在彷徨,心里激烈斗争着,要另外选择吗?不到迫不得已,决不。她坚持着;终于,迫不得已了,她另外选择了。在这里,我们称她“美女作家”,与时下最流行的“美女作家”的定义不同。对于“美女作家”,我认为至少有三个定义:一、该女作家用美丽的身体写作,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定义,曾经时髦过,也带来了较坏的影响,可很快便失去了意义;二、该女作家的身体美、同时写作也美,这是它的本义,最表层、最浅显,可古今中外美女很多女作家也很多却有几个真正既是美女又是作家长得天姿国色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而又天资非凡才华横溢文思敏捷;三、该女作家用美丽的身体作为条件或曰本钱,去实现自己写作的理想,此义项可能是最辛酸、也最悲壮的——尽管表面看你会觉得可笑。雨岚的头上也有了这个帽子,我想主要的原因还是在其第三个定义。叙述起来倒是很简单,雨岚曾经长年为全国各地的文学期刊投稿,凭良心说,她那些中、短篇小说写得都挺好的,不管是文字基本功还是艺术感悟力都不比阿去最近这些年频频拿大奖、在评论界誉声若潮的所谓“新生代小说”逊色。早些年,她在《荔枝红》杂志上发表了一个短篇《瓦顶上有只鸭子》,是阿去做她的责任编辑,后来又在杨帆远任职的省电台文艺频道播放,我还给她写了短评,发在省报“孔雀”副刊晁朋负责那个版面的头条。《瓦顶上有只鸭子》写的是租住在一套两居室里的三个独身女郎,一个在发廊做异性按摩,另外两姊妹在一家小型无线电装配厂打工,当单独一人在房里时她们就寂寞、迷狂、世故得像个人到中年人老珠黄被抛弃的幽怨少妇;当三人都回来了时她们又恢复成从乡下来到城里谋生的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的那种朝气、娇气与土气。小说写得很细致、准确,文字清丽、宛转。可雨岚写得再好,她要想给全国各地的文学期刊投稿,像她这种无名小卒,人家编辑老爷仍然是漠不关心。长年投稿之后,雨岚发现了自己广种薄收的可怜“战果”,她明白了一个本来早就应该明白可一直不明白或者是不想明白的道理;痛定思痛之后,雨岚“迫不得已”“另外选择”了——她死死守住多年的独身主义铜墙铁壁訇然坍塌,她爽快接受了台湾皮鞋业老板梁先生的求婚。她要在雄厚的经济后盾支持下,开始更美好的新的征程。
雨岚由于有自己先生梁先生襄助文学事业蒸蒸日上跑步且提前进入二十一世纪,他们夫妻幸福携手频频光顾全国各地著名文学杂志雨岚的生花妙笔之作在梁先生为杂志社慷慨投资之后遍地开花连同请名家写评论在名报登载为其办作品研讨会等一应程序也都由杂志社包揽到底短短一、两年后雨岚便成为了迅速崛起的大红大紫的“美女作家”。文人啥玩意儿文人至少是个中性词就像工人、农民、学生一样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甚至文人是比什么人都要龌龊都要可笑的一种人也难怪文人的老祖先曹丕一千八百年前就说出了“文人无行”而他自己也“以身作则”把比自己才华更高的亲弟弟害得呜呼哀哉我经常觉得自己是个文人并非光荣而是羞耻。可说归说,看到窗户外灯红酒绿、繁华喧嚣的都市气象,杜牧之那句名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使我想起自己既然是干这一行的是吃这一碗饭的那还是要在文山会海之“业余”搞搞“创作”了。搞什么好呢?多亏我在省作家协会当了多年的秘书也总算没有白当,我深知我们地方文坛多年来一直坚持功利与实用的原则主要是我们领导要这样,我们重视小说、影视剧本的创作而看不起散文、诗歌、杂文认为那是“后娘养的”弄得写散文、诗歌、杂文的作者没有名气抬不起头来而写小说、影视剧本的那些人小人得志趾高气扬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可写小说的名气是有了而稿费来得慢只有写影视剧本的既有名气又被重视还会得到大把大把的钞票所以我就决定写影视剧本了而且要写就只写主旋律作品。我的影视剧创作事业也是蒸蒸日上在二十一世纪的头一年里起点很高起色很好,除了身为省作家协会办公室的唯一秘书外我在创作实践上的新成绩也让我充满信心被同行同事尊敬赞赏。
由我执笔改编自北方一位专写主旋律作品的老作家的一部长篇小说《庄严》的同名二十一集电视连续剧,先是在北京的《当代剧本》杂志上以头条形式连载然后很快在广大读者中产生强烈反响进而得到整个文艺界的特别关注大家呼吁希望尽快在荧屏上看到这部片子,继而在雨岚老公梁先生的大力投资下这部片子昨天已经在原著作者所在的北方城市正式开机了,有望明年上半年就可以与翘首以待的全国各地电视观众见面。顺便提一下这是在我老婆谢芳菲的建议与怂恿下她说有位外国的政治家不知是谁了说过这样一句名言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你与雨岚两人之间的芥蒂早该消除了于是我低下高贵的头亲自去找雨岚与梁先生夫妇的没想到他们爽快同意了,我对梁先生热心支持大陆的文学与艺术事业的伟大精神钦佩得五体投地我当时激动得差点要紧紧拥抱他们不过我的热泪盈眶已被细心的雨岚看在了眼里于是回复我一阵唏嘘,如今我已与他们夫妇成为事业上的伙伴甚至成了朋友我们商量下一步工作是要把雨岚的几部代表作品搬到荧屏或银幕上。昨天,电视连续剧《庄严》剧组寄来一张往返飞机票请我去开机典礼上当嘉宾。我去了,坐在第一排雨岚和梁先生旁边;我看到我旁边坐着一个雨岚,而主席台上导演的旁边也坐着一个雨岚;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仔细瞧瞧,原来台上的那个雨岚更加年轻,而且打扮得更加艳丽无比、楚楚动人;我暗想,假若十年前在大学时是这个雨岚追自己,我还会抵挡住她的诱惑吗,难说;这时导演在一个个地介绍台上的主要演职人员与台下的嘉宾媒体了,介绍到台上那个雨岚时,导演说“她就是我们的一号女演员梁Shi Shi小姐”,我不知道那是哪两个字;我旁边的梁先生用洋溢不止的微笑与满意告诉我“我可能还没给你说过,这是我的女儿”;我看到好久没露面了的当代著名青年诗人杨帆远向我走来,他先是给台下的雨岚与梁先生夫妇既客气又亲热地打了个招呼,然后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表示一番老同学久别重逢的喜悦,然后坐在我另一旁的空位上——这空位是留给他的,原来他也是嘉宾;我以为他找我有什么事,结果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边指着台上那个雨岚边对我说:“本片女主角梁Shi Shi小姐,梁老先生的爱女,我的未婚妻。”
发生在不到两分钟内的这一连串事情让我越来越糊涂了。怎么搞的?我在心里暗暗嘀咕着。
2001年12月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