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拆迁的日期,距离他离开福利院五年。五年,可以发生的事情那么多,世界这么大,回不去的过往,充满着那么多的不确定性,这个时候,才感觉自己那么渺小。
那个地方,曾经是他们共同的家,是他们唯一的依靠和避风港,在那些与众不同的童年岁月里,那里是他们唯一能够感觉到温暖和安全的地方。
从小就注定得不到完满的爱的童年,是天心福利院的院长和众多志愿者让他们在最脆弱的时光里感受到一丝丝的温暖和庇佑。
他简直无法想象,那些将所有安全感都寄托在这个福利院的孩子们,被迫离开这里以后,能够去哪里。
他也无法想象,像严小可、宋于佳、许旭那样的孩子,离开了那里,去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会不会被人欺负,能不能还像从前一样,大家互相团结,一起哭一起笑。
往事一幕一幕在脑海中上演着,就好像,十六年前的那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从不曾走远。
严小安曾经说过,他们就是最好的兄弟姐妹,不管以后要走到哪里去,都要互相依靠。因为他们没有爸爸妈妈,所以要更珍惜这样患难与共的感情。
那个稚嫩的严小安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挂着泪花,却显得异常冷静的表情,他一直记得,一直都记得。
谨慎地翻过那些文字,后面的表格赫然显示着一些熟悉的名字:严小可、许旭。
当这些字眼出现在文景睿的脑海中的时候,他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心跳的节奏猛然间加快起来。就连他自己也能感受到,眼睛里甚至都在放着异样的光芒。
继续将目光锁定上面的每一个字眼,文景睿看得那么小心翼翼,期待又彷徨。
他甚至从看着这份文件的第一刻开始就在构想,当那两个名字出现的时候,他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那一股彷徨却又一刻不离地跟随着他,就好像两个打架的小人儿,在他的左右脑对峙。在提醒着文景睿,不要抱太大的期待和希望,离开这么多年,变故那么多,要找回十六年前离散的人,谈何容易。
脑袋一直嗡嗡作响,不知道到底哪个人能够获胜,不知道那些期待和彷徨到底会以什么样的形式而落幕。
可是让他失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纸张翻过最后一张,当所有的名字都从眼前滑过,就像寒冬里的冷风从心尖刮过,带着刺痛和麻醉感,流窜在文景睿整个身体之间。
没有严大年,也没有严小安,两个他最在乎的名字,没有出现在这里。就好像上天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在他近乎绝望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如此大的希望。可是当他鼓足勇气爬到希望的阶梯顶端的时候,却被骤然刮起的那股大风吹向谷底,那腔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希望和期待,随着这些文字在眼前的滑过而消散。
用力合起文件,闭上眼睛,如蜂鸣般的大脑,顿时间空白一片,那些似幻似真的场景,如同海边的大浪,不过一切地涌过来、涌过来,不会停歇。
秘书倒好的咖啡早已经凉了,很多时候,其实他还是比较喜欢喝白开水,只有有客人来的时候,秘书才会给他泡咖啡,其他时候,都是白开水。
抬起头,大口的咖啡灌进口中,丝滑的咖啡液顺着喉咙往下滑过,丝丝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
原来凉了的咖啡,还有这样的功能,能够顿时让人从这苦涩之中清醒过来,就像一个恍惚里的顿悟。
三分钟,是文景睿给自己的冷静期,往常,每次遇到苦恼的事情,他总是这样告诉自己,给自己三分钟,冷静下来。
正如有心理学家分析过的那样,三分钟的头脑发热期,已经足够了,不管是怎么样的情绪和起伏,三分钟,就应该冷静下来,让自己想想新的出路。只是,对于这样的推论,有着过于浓重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道。
但是文景睿一直都在这样要求着自己,具体是从什么年纪开始的,已经是一个无解题了,只是他知道,与众不同的人生道路和机遇,都像是一条鞭子,鞭策着他有更多的耐力和更强的定力。
而这一次,是三分半钟,这半分钟的时候,此刻已经不只是纯粹的一小段时间,代表着的,是文景睿心中缠绕不清的那份情绪。
所以,当然再一次翻开那份文件想要重新找出一些对于他来说有用的信息的时候,心中那腔热烈的反响,还是让他自己惊讶了,惊讶于他对于这件事情的执着程度,他知道,这条寻找的道路,他将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不管多远。
从小就优于常人的记忆能力,让文景睿在第二遍看这些内容的时候,就清楚地记住了里面自己需要的信息。但是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到底有多可靠,所以,还是像个认真的学生一样,拿出便签纸,在上面认真地记录着一些地名,那些文件中标注的接收过天心福利院儿童的地方。
每写下一个文字,文景睿都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感触,不知道为何,在他的内心认定里,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也许都曾留下过哥哥和严小安的身影。
严小可:南滨残疾人福利院。
许旭:城北春风福利院。
残疾人福利院,这样赤裸裸的文字,还是如此深刻而又鲜明地与严小可联系在一起了,当初那个倔强而又要强的孩子,不知道时隔十几载,长成了什么模样。
每当他看到‘残疾’两个字的时候,会有着怎样的辛酸和痛楚。
而许旭呢?自小就被医生判定为时刻都有可能出现生命危险的他,如今是否过得暗号?心脏病,这个可怕的字眼,从出生起就像一个可怕的黑洞,吞噬了他一生原本该有的幸福。将他定格在那个时刻都有掉下悬崖的危险站在悬崖边。
那这十几年的每一步,又是如何走过来的呢?
这两个名字,这两个停留在十六年前的记忆,是文景睿唯一能够找到的有用的线索,也许,这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那份躁动,拿起挂在座椅上的外套,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将文件卷成一个圈,飞奔着就往门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