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龙落水后,一路顺着江心打着漩涡,整个人夹杂在一股股水流中朝着江底钻了下去!
江水很清澈,远处的黄鹤楼隐约还能看清楚,汉阳树的疏阔,鹦鹉洲的芳草萋萋,龟山的无声蛰伏,蛇山的阴沉冷峻,天星洲的飘摇,落雁岛的婉转肠结,这一刹那,似乎都冲了过来。
张文龙一口气根本换不过来,江水完全抽空了所有的空气,扭打在一起的每一股清流都混入蛟龙,令人无法动弹。
这二十多年的画面浮泛着一层暗淡的光芒,一片片开始断裂,从他的头顶向上簇拥着盛开,大把大把的气泡翻滚着。
死了,就这么死了。
这一刹那,头顶飘过一群白鳍豚,恍如一片片巨大的竹叶,划过了天幕一般。
整个世界开始混沌起来,吞咽了大口大口的水,饮鸩止渴一般,只觉得原本留存在骨头缝里的丝丝空气都被强硬的逼迫除了体外。
双耳嗡鸣不止,太阳穴上恍如万千野马奔腾,整个世界不断的朝着内部塌陷,像是落入了黑洞一般。
原来这就是死亡……
张文龙想笑一笑,哪怕嘴角微微勾着,上翘,都无法办到。
黑暗完全笼罩了大地。
“龙哥!”
正靠着窗户打瞌睡的褚倩雯猛然惊醒,脑袋磕碰在雪白的窗帘上,镂空的窗帘,画的正是展翅飞身的黄鹤和黄鹤楼。
周围的乘客都看着这个将卧铺让给一位老爷子的好心姑娘,竟然整夜没有睡踏实,看着窗外默默流泪。
“闺女,别难受了,人啊,这一辈子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阎王爷不来找,别的都不是事。”
褚倩雯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朝着对面四十多岁的大叔笑了一笑。
黑夜里,那一条宽阔的长江上,有人踏着一叶芦苇,极速掠向远方。
有人一叶渡江!
路边的灯光变的一场刺眼,身后小警察红着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车厢入口。
“检票,检票啊,麻烦你们把车票拿出来。”
一个身材臃肿的乘警,身后站着身材苗条的女警,拿着一本文件架。
唯一奇怪的是,这壮汉子的声音绵软如江南女子,倒是那女子声音如同田震。
走的近了,小警察眯着双眼,才看见那女子的手指上有一层老茧,一双眼睛恍如鹰隼一般。
坏了。
小警察挪动身子的瞬间,身材壮实的乘警已经压住了他的双肩!
“同志,看看你的车票!”
女子走的很慢,似乎身体一晃,整个人就到了小警察所在的车厢门口,一只手背在腰间,跨入了卧车车厢内。
“看一下你们的车票!”
女子明显松了一口气,手放下来,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
小警察气鼓鼓的看着那壮汉子,身子不断的扭动着,却丝毫不能挪动半分。
“你干什么,我有车票,我也是警察!”
小警察怒吼着,不断的捶打着不足一尺宽的小桌子。
幸亏倩雯跟这个孕妇换了位置,只是不知道,那张卧铺票是不是换成了站票或者坐票!
壮实的汉子皱了皱眉眉头,十分憨厚的笑了笑,抹去了小警察肩膀上的一道灰尘,连连说着对不起,匆匆查完整个车厢的车票后,两人极速离开了。
长江已经无法被明月独自拥有了,两岸的灯光是不是会撩拨人心,将江面照的斑驳璀璨。
疯道人当日见过张文龙后,极速赶回武当山,到了山下却被告之掌门已经被火化,送到了长江三角洲外,撒入大海。
这一着急,连山都没上去,掉头就朝着上海赶了过去,一路上风餐露宿,沿着长江飞驰。
疯道人三个徒弟和张文龙闹出的事情,他其实是不晓得的。
不过即便他晓得,这疯疯癫癫的家伙也不见得有什么好的想法。
在于火车K1097与疯和尚擦肩而过的时候,这个疯子陡然间仰天怒吼一声,从长江陡然折向南边湘江,恍如野兽一般追了过来。
褚倩雯有意无意的朝着远方看着,似乎下一秒,张文龙就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般。
火车依旧摇摇晃晃的,张文龙灌满了水的肚子也是摇摇晃晃的。
等到几乎昏厥的时候,全身没有丝毫力气反抗了,才发现周匝的压力也似乎瞬间消失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似乎自己原本就生活在水里,而且生活了无穷久远一般。
发觉过的不错,低头看才发现,自己四肢着地不说,整个身子都撑的像是一口青铜大鼎,稳稳当当的站在江底。
这种造型,实在有点不敢恭维,整个人像是一个青铜摆件,更可怕的是,周边的水都在不断的沸腾。
离火神鼎?
张文龙发觉全身都被凝固在了一座座远古的城墙之中一般,马蹄声如奔雷,有人怒吼着“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
宽阔的大道上车土飞扬,两边卷缩着商人,用稻草垫起来的瓷器,陶器,还有牛皮,羊皮虎皮,兵器铺子,布匹,矮小的屋檐上挑着各种无法认识的字体,阳光照耀的整个世界雪白雪白的……
那大道正对着的一根木桩下,一口青铜大鼎上流动着紫红色的光芒,三只手臂粗的香灰已经不足一指,云雾缭绕。
军卒来回走动着,不断的驱赶那些动作不快的人们,渐渐的将两边的闸门都关上了,剩下一条安静的大街。
偶尔有蟋蟀鸣叫,墙边的泥灰堆里,骨碌虫不断的旋转,转出一个个细腻而小的圆锥形凹陷。
远远的关外,一只大青牛托着一个小老头缓缓的走动着,灼热的温度扭曲了视线,整个人像是水中倒影一般。
那雪白的道袍看起来就像是一直划破天际的白鹅,大青牛缓缓的走动着,漆黑的蹄子他在青石板上。
门口的官吏小房中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人痴痴的看了看,突然加快步伐,拦在了青牛身前,长长的弯腰九十度,将老者笑呵呵的留在了官舍内。
“啊,是楚国的智者。”
“是啊,据说马上就能成为真人,这次出函谷,是为了躲避楚王让他当大官。”
“一个放牛的而已,自然不能做好官,不过小国寡民的说法,倒是颇有些味道。”
“难怪被拦下来了,看来褚师这是要将整套的学问都留下来,至少保存在他褚家啊。”
……
来回的黄沙,满眼的翠绿,遮天的白雪,雷鸣般的暴雨。
张文龙这一路走下来,哪只青铜鼎突然也变的古朴萧索,锈迹斑驳,偶尔彻底沦入黑暗的土地中,不见天日。
这时候,张文龙便是鼎。
那时候,鼎便是张文龙。
只是,他始终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鼎中,就想自己落入了自己的身体中一般,很僵硬很僵硬。
江水还在流淌,只是底部,已经没了先前那般激烈,但是却更加无法抗拒。
究竟要去哪里,究竟能到那里去?
这个世界上,或者没有人可以知道。
即便是哪个正在路上行走的褚倩雯,或者飞奔的疯道士,或者是褚家那些个族老家主,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对的,知道的人,多半是假的。
一梦接着一梦,没有蝴蝶,只有青铜鼎的沉重,再次醒来的时候,却见一个总角的小孩子,拿着一只秃笔,坐在一口漆黑的水井边变写字,他喜欢天鹅,喜欢看天鹅的各种姿势,眼光中一闪一闪的,像是无数阳光。
“恩,这些之字,活脱脱就是一只只天鹅!”
小家伙写完一个字,咧开嘴笑了笑,那笑容,像是一抹阳光,烙印在了青铜鼎的身上。
走出函谷关的老人再也没有回来,青牛也没有回来。
留下的只有五千多字,落在褚家人的血脉里,跳动如鱼。
光秃秃的笔每次粘上浓墨洗净的时候,那些字就多一分灵动活跃,渐渐的,像是屋檐上的水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喷薄而出!
青铜器忽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全身上中下三团光芒中,分出了二十四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儿。
“张文龙,我要你去救下褚倩雯,如果你也会死去,你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