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龙还躺在寝室里睡觉,隔壁寝室里实习的同学回来整理行李。
朦胧中,有人推了推虚掩的寝室门,车轱辘滚动声渐渐远去了。
应该是昨天和自己大打出手的丁春秋。“贱人。”张文龙翻了一个身,继续睡了。
快毕业了,武汉的夏天渐渐到了焦灼的时候,白天睡觉都是一种煎熬。
要从一个地方扫地出门,寻找一个新的地方栖身的时候,空气中莫名会有无数的烦躁和冲动。
前几天,学校忽然停电,A栋学生公寓斗地主的毕业生忽然恼怒起来,开水瓶如同冰雹一般飞下操场,戴着钢盔的守门员硬是铁打的一样,没敢挪动半步。
“简直要人命啊,谁敢说话就朝谁丢,无数人大声喊叫,简直疯了。这一届毕业生是我管理寝室以来最疯狂的了。”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大爷,颤抖着手点燃一根黄鹤楼的烟。
“这是我们三楼的人走的时候送给我的,哎,也都可怜,才这么大点儿,就要去社会上飘,社会可不比学校,那是一步地狱,一步天堂啊。”烟雾缭绕中,老者恍如一个修行僧人一般。
张文龙这时才仔细看了老人一眼,青色的中山装,一排琥珀色的纽扣笔直舰艇,细长白皙的脖子上,老人斑或点或线的星罗棋布,花白稀疏头发永远像是刚梳洗过,衣服领口上一层凝滞发光,鼻子里两撮毛笔尖一样的毛刺向圆平的嘴唇,人中已经不再锋利,失去了形状。
“您老对人温和,我们都很喜欢您。”身边的大树凑趣的对着老人说了一句。
大家就走开了。
“张文龙,你老婆来找你了。”
二虎那个****,高声大气的从三楼窗户上探出头来,一身肌肉暴晒在阳光中,朝着张文龙傻笑。
“我他妈砸死你个二货,滚!”
张文龙挥动着手臂,朝二虎所在的位置作势拍去。一回头,正看见一身红衣的褚倩雯站在面前。
“走吧。”
张文龙伸手去抓褚倩雯的手,却不期落了空。
“去东湖走走吧。”
张文龙看着眼眶红肿的褚倩雯,没心没肺的说了一句。
褚倩雯看着张文龙,半晌才点点头,默默无语的跟在后面走到了公交站台上。
“哎呀,忘记了,晚上还有活动。”张文龙不好意思的看着身边小鸟一样的褚倩雯,心中一阵难过。转身从站台上消失了。
“对不起啊,不过你放心,我会遵守承诺的,毕业就分手。”张文龙转身的时候,心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眼泪滚滚而下。
学校周围是无数低矮的民房,绕着湖边都改建成了宾馆,这里便是周末那些苦命鸳鸯们的爱巢,一晚三五十,热水供应,很划算的。
张文龙站在一个小巷的转角,等着褚倩雯独自回去后再到学校旁边的网吧玩游戏,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看见满脸欢笑的褚倩雯和丁春秋手挽手的走了回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文龙狗一样的从巷子里向外窜来,噗嗤,一脚踩空,摔倒在地上。
身边几个大二的小情侣看着低山狗一样的张文龙,满脸狐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茫然无措。
“算了,反正早晚也是要分手。”张文龙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污泥。煤渣路,奶奶的,根本拍不掉,膝盖上两处似乎擦穿了,鲜血不断的向外渗,痛苦不断的传来。
“妈的,真是倒霉。”张文龙看着褚倩雯和丁春秋的背影,消失在一排巨大的梧桐树荫下,小火车来回奔跑的烟尘,照的夕阳下的小路似乎满是黄昏的味道,索性缓步向着长江边走去。
长江很是宽阔,夕阳横铺在水面上,泛出一层雪白的光芒,散射的人睁不开眼。
张文龙费力的爬上二桥,却看见那路口挂着许多车祸的悲惨场面,鲜血淋漓,恐怖阴森。心中不禁一阵阴冷。
交通宣传部门和火警的同志们,天生都是拍恐怖片的料子。
三三两两的人,从桥边来回走动着,多半也是周边学校的毕业生。
江边的公园里,红绿的灯光闪烁着,溜冰城的音乐震耳欲聋。
“张文龙,老子终于找到你了。”身后丁春秋的声音恍如一块巨石丢进了臭水沟一般,砸的林冲心中恶意横生。
“褚倩雯怎么没来呢?”
“你个软蛋,人家褚倩雯不过是问你什么时候找工作,好和你在一个城市,你他妈心里想的什么啊?”丁春秋一双大手晃动着橡皮筋一样的张文龙,恍如一头野兽一般。
“滚开,你他妈算哪根葱。管我?”张文龙忽然发狂一般跟丁春秋扭打在一起,两人悬挂在二桥的栏杆边上。
江风怒吼着,两人渐渐的平静下来。
“算你有种,十年后再来二桥比试吧,那时候看看,我们两谁更配拥有褚倩雯!”丁春秋松开张文龙的手,两个人恶狠狠的走开了。
“你心里也知道答案,即便过一百年,历史岂能因为未来改变丝毫?”张文龙整理了一下头发,朝着汉口的夜色走去。
生活没有任何赌是公平的,即便可以打赢,那又如何,人生纵然会因此有了些许起色,可是生命的质量并不会改变多少。
幸福会因为你贫穷或者富裕发生改变么?
半路上,忽然下起了小雨,张文龙才发现自己口袋里一毛钱都没带,根本没办法坐公汽。
幸好手机还在,褚倩雯发了十多条信息过来,还有几个未接电话。
“我在跑步,没有死。”
褚倩雯看着屏幕上的字,竟然破涕为笑,急匆匆的打电话过来,却听见风雨中奔跑的张文龙身边,江风怒号不断,喇叭声此起彼伏。
“别担心了,我在二桥跑步。”
褚倩雯就是个赌徒,她背着家里将自己一辈子的赌注都押在了张文龙身上,却又不敢给他丝毫压力,所有的风雨,都自己默默承受着。
张文龙之所以如此被褚倩雯看中,因为他大二的时候,让一圈同学把学费拿出来开游戏厅,赚了不少钱却被当地黑势力暴揍一顿,连本金都当做医药费用光了,可是他竟然在随后的一年半中,用七千块的学费买股票,把同学的账务全还清了,不过从此似乎变成了两个人,一只沉迷在网络游戏中,不能自拔。
“人生或许就该如此,不是天堂,那就一起去地狱!”
褚倩雯看着自己胸前的日记本,眼神却充满了幸福!
《霸王别姬》中,程蝶衣说:“不疯魔,不成活。”或许正是这个意思!
毕业就分手,滚你娘的蛋,我认定的东西,休想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