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余相泽老人就真的拿出了嘉庆帝的遗诏去天王庙喊冤。为之作伴的还有杨道师和田雕匠两个老头。三人走到天王庙大山门,镇公丁们却不让他们进去。经过好一阵争执,他们终于把汪子俊从庙内闹了出来。
“你们闹什么闹?以老放揣是吗?”汪子俊一出门就极不耐烦地对三个老头训了一通。
“汪镇长,您老终于出来了!”见汪子俊终于露了面,余相泽既喜且悲,急忙上前答话,“您看,我们原来就讲好了的,逢五由我家上行打粮,逢十才是归你们镇政府。今天是十五,理该由我们上行,你们怎么就坏了规矩呢?把米行迁到这烂衙门,也不预先通知我们一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谁说十五就该归你姓余的打粮?是谁订的这规矩?我们怎么不知道?”汪子俊皱眉打断了余相泽的话,不耐烦地边说边向建于大山门坪场前悬崖之上的城墙边踱去。
“嗳,我们不是在县党部说好了的吗?是我耀儿同您当面说的,您怎能就不承认了呢?”余相泽内心大急,脚跟脚地赶在汪子俊的身侧,可怜兮兮的述说着。
“余耀子亲自跟我说的?”汪子俊到底停下了身,转首横眉说道,“有谁证明?文字根据呢?不要以为余耀子死了,你们就可以随意胡编乱造了!反正死无对证是不是?”
余相泽见汪子俊不但不认原定规矩的帐,反而倒打一耙,说自己随意胡编乱造,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随即从兜里拿出了过去嘉庆帝所下的诏书,双手向汪子俊一伸,说:“这就是文字根据!”
紧跟在余相泽身后的杨、田二老,见他如此情急,急忙摆手相阻:“莫急!莫急!”竟也没能阻得他住。
汪子俊轻“嘻”一声,接过了余相泽递上的诏书,随口说道:“想不到你家还真的保存着这件东西!”他展开这黄绫丝绸品后,只见上面写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湘西永绥协知政参军余朝拔,筑皇城
以尽忠。今赐以湘川黔鄙桐茶松林及田地各顷一,宅地亩二,
世代于当地上行打粮。钦此,嘉庆七年十二月廿日。
“是呀,我家打粮,确是嘉庆爷恩准的,这哪敢欺瞒镇长你呢?”余相泽见汪子俊读阅诏书的神情,蛮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急忙讨好似地向对方搭讪着说。
“嘿嘿,嘉庆爷——”汪子俊扬着诏书,却并不把它退给余相泽,仍是冷冷地说,“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朝代了吗?告诉你,如今是中华民国,我们的领袖是蒋委员长。清政府早就垮台了,什么嘉庆爷,就是乾隆老子亲来,同样是脔诳精!”他说着,随手在城墙垛子上拿起一块碎石放入诏书中裹起来,然后奋力把它们向城墙外悬崖下的妙联河中扔去。诏书下落之时,又被悬崖上的杂树挂了一下,然后便在清风的吹拂下,飘飘忽忽地坠下了悬崖。
面对汪子俊这一绝招,不光是余相泽愣住了,就连田、杨二老也愣住了。他们万万想不到汪子俊会来上这一手。余相泽见诏书已坠入悬崖,头脑一时几乎胀热得要炸裂开来,他紧咬牙关对着汪子俊大叫一声:“老子跟你拼了!”便闭上眼,一头向站于墙垛边的汪子俊身上撞了过去。
由于这段城墙外面是悬崖,所以墙身墙垛筑得都并不是很高,墙垛高度最多只是与成人肚脐相齐。现在,汪子俊没想到余相泽敢于撞他,也就没加提防,经过这一撞,他向后一个趔趄,便倒在了城墙的垛口上。也算是他年轻,头脑反应迅速,身子刚一倒地,就赶紧出手抓住了城墙垛口,不然非得被撞下悬崖不可。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从地上爬起来后,瞪着眼,语无伦次地大喊了起来:“狗日你……你……你,你这老东西反了!竟敢撞……撞老子,老子如不好好收拾你,老子就不姓汪!来人——!”他一边拍打着自己弄脏了的衣裤,一边大叫起来,“把这三个老东西给老子拿下,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们!”
这时,距离前面四人本就不远的王七贵等镇公丁们,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也就急急赶了过来,不等汪子俊的话落音,他们就七手八脚,抓的抓辫子,捉的捉手脚,把个几近疯狂的余老头整治得一点劲也使不出来了。
看着田、杨两个老人站在一旁浑身哆嗦,王七贵便对二人吼道:“你两个老鬼,脔子不日皮,也到这里来凑二合声!现在还不赶紧走开,难道真要我们动手把你们也抓起来?”
“这……这……”二老吓得不知怎么办是好。
“要滚早滚,不然,你们这些不知事的老小子,就都给老子在庙里蹲几天大牢!把这老东西,给我关起来,老子倒要看看你余家现在还有什么能耐!”此刻,汪子俊已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更是声色俱厉,喝令镇公丁们把余相泽拖进庙里去。
“汪子俊,你这伤天害理的杂种,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一定要遭报应……”余相泽手脚不能动弹,但嘴却没被封住,仍是不绝口地一阵咒骂。
余相泽既是被汪子俊关进了天王庙,余家一屋大小当然也就慌乱起来。他们想进庙探视却无人理睬,要想找人说情更是没有门路。杨有元老人急得连茶水也吞不进肚里去。越素贞见伯父被关押,由此再想到自己丈夫被关押后的结果,真是不寒而栗,却又无计可思,拿不出任何主意来。倒是杨有元的二儿媳吴碧君,眼见家中出了这等大事,却没有一个要紧的男人在身边打商量,不由她不想到远在常德的丈夫余敬福,又由余敬福想到了大姐余金姑,便开口对婆婆说:“妈,他大伯又理不了事,敦森、敦应又太小,是不是打电话去常德把敬福叫回来,顺便把大姐也喊来,大家再商量商量,看看这事究竟该怎么办。”
“我也想到了他们,只是路途这么远,他们就是晓得了家里发生的事,那又能怎么样呢?一天两天又赶不回来,等到他们回来时,也不知你爹已怎么样了。”老人说完,不由地又抹了一把老泪。
“不会的,现在通了车,不比坐船,只要电话打通了,他们最多两天就可以赶回家。”
“那好吧,顺便把你二姐也从吉洞坪叫来。家里的事,应该让她们都知道。”
“好的!”吴碧君见婆婆赞同了自己的意见,就跟着越素贞及大嫂杨银珍去了电话局,向住在常德的余金姑和余敬福姊弟俩打了电话。从吴碧君给他们打电话的这天下午算起,到了第三天的下午,余金姑姊弟俩也就拢了茶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