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余金姑,也算是茶洞女子中了不起的角色。她是余家长房中最大的孩子。杨有元生她之后到了第八年,才又生下儿子余敬德,以后每隔四年才又有了余银姑,余敬双和余敬福。余金姑幼年时,由于多年没见弟妹们来世上,人们以为她不会再有弟妹了,因而祖父余滕鹏也就传了她一些功夫。当弟妹们来到世上后,她已成了大姑娘了,须替年迈的父母操持家务,这才放弃了练武。虽然如此,她却也养成了泼辣果敢的性格。尽管她没机会读书,却也能说会道,且言词十分犀利。在她做姑娘时,余家一屋老少就都没有谁敢于不听她的。到了嫁到杨家,她不但在杨家说一不二,且仍然理着余家大半个家务。因此,茶洞当时的人都说她是个说话犀利、办事索利的厉害姑娘。如今,四十五岁的她带着二十五岁的弟弟一回到家,余敦森、余敦应及杨天池三老表便飞出屋外,叫的叫妈,叫的叫大姑,也着实悲喜交集地热闹了一番。昨日就已回到家的余二妹银姑,也就同其他家人迎出了屋。
“大姐回来了,大家望你回来,眼已望穿了。”余银姑上前也且喜还悲地说。
“爹回来了吗?妈怎么样?”
“爹还没回来,妈还躺在床上。她要起来,我们没让她起来。”余银姑说。
“嗳,家里又不缺洋油,你带这桶洋油回来搞什么?”吴碧君见过了大姐后,见丈夫手上提着一小桶煤油,也不知其意,就一边接过煤油一边问。
“大姐让带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余敬福也莫名所以地把煤油桶交到了妻子手上。
“我要用它接我爹回来!”余金姑一边说着,一边也就在大家的簇拥下进房去看望母亲。
由于两姊弟这次回来得匆忙,莫说没带什么礼物,就连自己的换洗衣物也没带有一件。当金姑在常德店中接过电话沉思着吹燃纸迷子点上自己的水壶烟袋时,她只是向身边的兄弟说了声:“把家里那洋油桶带上,我们这就回去!”于是,两姊弟一个握着水壶烟袋,一个提着个小小煤油桶,就这样回了家。
一进母亲的房中,姊弟俩还未曾来到母亲床前,但见床边站起一个女人向他二人迎来,且谦恭地向二人招呼道:“大姐、满舅,你们回来了!”
“啊,你是……”余金姑两姊弟一年多来都未曾回家,因而对越素贞就不可能认识,但他们对家中发生的事及余敬耀之死,总是有所耳闻的。当初余金姑就曾判定这越素贞不是什么好人,余敬耀的死是受她所累,要是今后自己见了她的面,莫说要对她进行什么过分指责,但讥讽几句总是免不了的。可如今一见面,她虽是也悟出了身前这向自己打招呼的人是谁,然而见到她这清丽脱俗的情态后,原已想好的犀利言词,也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我就是从桃源莲子溪来的余敬贞,想必大姐和满舅已是听人说起过的。”
“啊,我们确实早就听说过你这位幺妹。我们就等下再说。妈,你怎么啦!”余金姑把自己手中的烟袋递在了兄弟手上,不经意地让过越素贞,紧赶几步到了母亲床前,边向老人问候,边坐上了床沿。
“儿啊,你们总算回来了,你们的爹他……”老人见到了久别的儿女,却是处于这种场合,心里哪能不悲,拉住两人的手后,话刚出口,也就说不下去了。
“妈,你放心,今天我就让他姓汪的把我爹放出来!”余金姑握着母亲那干瘦的手,斩钉截铁地向母亲立下了军令状。
“人家可是有权有势啊,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杨有元仍是唉声叹气。
“他有权有势,可以不把我们小老百姓放到心上,可他要我们活不下去,我也不能让他好活。”余金姑说着站起了身,面向弟妹们又道,“我现在想通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去求他,他当然不会理会,不如同他来硬的,要死大家一块死。银姑,你怕不怕?”
余银姑看到大姐柳眉紧锁,杏眼圆睁地瞪视着自己,便赶紧回话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大姐你说要我怎么办,一切我都听你的。”
“六嫂,你说怎么办,要是同姓汪的来硬的,我们虽是人多,可是武器没有,是不是让我去永绥他几老表那里拖些人枪来?”说这话的是余金姑的杨家兄弟杨七。原来,听说余金姑回到了茶洞,她杨家方面的哥兄老弟及侄儿男女,也赶来余家,准备相时而动。如今这杨七听嫂子说要同汪子俊来硬的,以为她要大打出手,而又担心自家没有武器会吃亏,便提出要先去永绥他戴家老表那儿去搬兵。
说起余金姑的丈夫那一家,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她的公爹杨再传,早年父母双亡,因年幼无法生活,不得不靠姐姐养活。杨再传的姐夫可不是一般人物,同治年间便被朝庭委以永绥胁台之职。这样,他少小时便跟着姐姐一家来到茶洞。后来,杨再传长大成人便离开姐姐自立门户,在茶洞做起了生意。因姐夫的面子,他这舅老爷的生意越做越大,不但是茶洞,就连永绥、沅陵以至常德都有他的店子。这以后,他便找了王氏为妻。王氏替他生了一女四男后,中年离世。于是,他又在永绥找了戴氏来填房。戴氏又为其生下三男一女,这样,他便有了七男二女九个孩子。他杨家的字辈本是七字一转,即再、正、通、光、昌、胜、秀。按此辈份,他的孩子当是正字辈。可是,杨再传读书不多,又忙于生意,加之孩子多了取名也难,于是他也不费尽心思去为孩子们取什么名,干脆就把这老大叫做杨正大,老二叫杨正二,直到老八、老九,叫做正八、正九。
辛亥革命前后,一些进步的中国知识分子,想以办教育来拯救这日渐衰落的古老帝国,茶洞便来了第一个新学教师覃子由,也即是西门外覃氏客栈老板的父亲。他向余家买下城门外这点地方最早办起了学校。学校一开张,有钱人一是望子成龙,二是图个新鲜,凑凑热闹,大家都纷纷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学校。当然,杨再传大人也不例外,他决定把自己已到入学年龄的前五个儿子送来学校读书。
杨再传夫妇的这一决定,免不了就伤了这十六岁的大女儿杨正大的心。她认为父母一碗水没端平,凭什么让弟弟们去读书而要把自己留在家里做事。并还指责戴氏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娘,所以才外待自己。杨再传夫妇没办法,于是与大女儿搭成协议,只要大女儿把年幼的老七、老八看护好,就让她也去学校读书。由是杨正大便带着七个兄弟共八个姊弟一起找到了覃子由。
覃子由既是一个不惧鬼神的进步知识分子,那他的思想就非常的活跃,一见这像摆醋水坛一样一个高过一个的八姊弟,心里本就觉着好笑,再一问名姓,得到的回答竟是杨正大直到杨正八,就更觉有趣起来。于是他告诉这八姊弟,说是他们的名字得改一改,在学校应当有个学名。这学名嘛——“正”字加个“廴”就是“延”,他便把老正大取学名为杨延平,接下去便是杨延……德、召、嗣。名字取了再取个号,就是这杨大郎,杨二郎,直至杨八郎。
孩子们不懂事,当然就听了老师的。回家向父母一说,杨再传与戴氏也觉好笑起来。这样一来,自己夫妻二人岂不是成了老令公和老令婆了?不过,说笑之余,他们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由得学校老师去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