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品三这才顾上问勤务兵小唐,小五子是怎么给放出来的。
勤务兵小唐说,具体的他也不知道,只听看守说刚才刘参谋长的副官去监房里问了问情况便叫把门打开,就这么让小五子出来了。
勤务兵小唐想想又说,桂师傅,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当初你跟那花副官究竟是为什么事儿闹翻的我不清楚,可这些日子我这么看着花副官跟你做下的这仇儿可真是不小,这一回他这绊子给你使的,看意思还真想着把你往死里整呢。
桂品三叹口气说是啊,我心里当然有数,只好听天由命吧。
勤务兵小唐已经走到门口了,却又站住了吞吞吐吐地说,有的事儿……没抓着把柄,我也不敢随便乱说,反正桂师傅以后你多长只眼,自个儿勤提防着点。
桂品三听出勤务兵小唐的话头儿不对,忙问,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勤务兵小唐说,从明儿个起,我就给调到外面守城门去了。
桂品三一愣说,为啥,你在这儿不是干得好好儿的吗?
勤务兵小唐一笑说,你桂师傅要觉着好,跟你有仇儿的人就未必觉得好了。刚才花副官把我叫了去,说我胳膊肘儿朝外拐暗里尽帮你鼓捣事儿。看样子调我去前边儿就是他的主意,以后还指不定给我什么小鞋儿穿呢。
桂品三一听就有些过意不去,说,都是我连累了你。
勤务兵小唐说算了,就是没你这事他也早就看着我不顺眼,他知道当初我是周排长的弟兄,心里一直跟他憋着火儿,撕破脸也是迟早的事。等真开起仗来再见吧,到那时候枪子儿可就不长眼了,哼,说走火儿就走火儿!
第二天一早,来伙房里盯着的果然就换了个小勤务兵。桂品跟他一打听才知道,勤务兵小唐果真已经调到城墙上去了。
桂品三在伙房里继续按时按点地做他的“苏巴汤”。自从那一晚,桂品三知道,杨司令的客人竟是何老板,心里多少就踏实一点儿了。何老板的口味桂品三是清楚的,他一向爱喝自己做的“苏巴汤”。现在即使自己真有个一星半点儿的差错,想他冲着过去那段交情也不会在杨司令面前说出什么的。
不过桂品三还是一直想不明白,这何老板怎么突然大摇大摆登堂入室地来到城防司令部,而且还成了杨司令的客人?但有一点桂品三是能想到的,这里边肯定有着什么他不清楚也不可能清楚的秘密,所以那一次在院子里何老板见了自己,当着刘参谋长的面才故意做出不认识的样子。桂品三满心钦佩地想,这何老板确实是个人物啊。
又过了几天,城防司令部里便出了一件让桂品三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这天中午,桂品三在伙房里忙活完了正要吃饭,忽听外面院里一阵吆吆喝喝地乱起来。他放下饭碗侧身出来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就见花阳子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捆起来,正让几个当兵的朝墙根底下推搡着。那几个大兵都是全副武装拎着大枪,胳膊上还戴着刺眼的黄袖标,看上去从头到脚一身的杀气。桂品三心里一哆嗦,看出这是要枪毙人的阵势。再看那花阳子,这时一张小白脸儿也已经七扭八歪哭得满是鼻涕眼泪了。
桂品三刚息贴着墙根儿朝前凑凑,就见刘参谋长走过去从兜里掏出根黑布条要给花阳子把眼蒙上,花阳子哭着“噗咚”就给刘参谋长跪下了,然后以膝当脚走了两步嘴里还一连声地央求着喊,爸爸,我叫您亲爸爸!以后我再也不敢了,爸爸您就饶了儿子这条命儿吧!刘参谋长看着他心平气和地说,我看在你跟了我这一段的情分上给你把眼蒙上已经是特殊优待了,早就跟你说过,这穿军服领军饷住军营吃军粮可不比你当初在街市上混,这种地方从来都是军法不留情的,知不知道?
花阳子泣不成声地说,这回……这回我可知道了。
刘参谋长说,知道了就行。
花阳子一听“嘎登”就不哭了,赶紧磕头如捣蒜。
刘参谋长笑笑说,现在知道了还不算晚,下辈子当心着点儿就行。
花阳子稀地一软,登时又痛哭流涕起来。
刘参谋长便不再说话,只管朝花阳子的眼上勒那根黑布条。花阳子的脑袋左右来回躲闪杀猪似地嚎叫着,死活不肯让给蒙上眼。后来刘参谋长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回头朝身后挥了下手,立时就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大兵走上前去,一边一个按住花阳子下两下就把那黑布条给他蒙了。
花阳子突然身子一挺,嘴里就破口大骂起来,骂刘参谋长翻狗脸不认人是人面兽心的兵痞畜牲,又骂杨司令是杂种操的鸡狗不如,最后把一个城防司令部的人都给骂上了,直骂得满地打滚儿两脚乱蹬,眼上蒙的黑布条也挣脱下来。
刘参谋长气得满脸通红,回身就朝几个端枪的大兵一挥手,跟着就响起了一阵乒乒乓乓的枪声。花阳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悲哀,同时那眼神里好像还有些遗憾。然后枪就响了。
桂品三呆呆地朝墙根那边看着。他发现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花阳子,转眼工夫却变成血肉模糊的碎肉了。桂品三想不明白,这花阳子到底闯了什么祸事会遭到如此残忍的极刑惩罚。跟着就觉得一阵恶心,肚腹里呼地往上一涌,转身扶着墙就哇哇地呕吐出来。
这时刘参谋长朝这边走过来,像是刚完了什么舌儿似的拍拍手上的土笑着对桂品三说,桂老板怎么了,这种事还看不习惯吧?
桂品三慢慢转过身,嘘着声儿问,为……为啥枪毙他?
刘参谋长仍是微笑着说,是为了你啊!
桂品三听了一愣,忙问,为我……怎么会为我?
刘参谋长说,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这位老朋友可是想着往死里害你呢!
桂品三浑身的汗毛顿时倒竖起来,眨眨眼问,他……他害我?
刘参谋长这才告诉桂品三,说那勤务兵小唐临调去守城门前,已经偷着向他报告了花阳子当初用毒药害死徐胡子的事,还说出了眼下花阳子与桂品三的实际关系。还说,他发现花阳子这些天的神色一直不太正常。刘参谋长问他怎么不正常,勤务兵小唐先说没抓着真凭实据不敢说。再问才说是花阳子总想着往桂品三做的汤里下毒药,害死杨司令的客人再嫁祸给桂品三。
刘参谋长暗地里观察了一阵,发现这花阳子的神色果然有些不对头,于是就派人暗中监视着。昨天晚饭时,那小勤务兵端了做好的“苏巴汤”刚从伙房里出来就让花阳子给拦住了,花阳子接过汤说他亲自给端上去。结果,花阳子端着汤来到个没人的地方正朝里边下药,就让刘参谋长暗中布置的人当场给抓住了。
刘参谋长朝那墙根底下的尸首指了指,笑着对桂品三说,明白了吧?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也没防备,现在躺在那里的人就该是你了。
桂品三瞪眼听着,一下连头发根儿都竖了起来。
刘参谋长拍了拍桂品三的肩膀又说,你桂老板看着挺精明的又是在外面混的人,怎么也会交下这样的朋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要当心啦!
棒品三忙向刘参谋长千恩万谢。刘参谋长冲他摆摆手就转身走了。
桂品三惊魂未定地刚回到伙房,就见小勤务兵急火火地跑进来说,杨司令让他过去下,而且要马上就去,说是想见见他。
桂品三听了身上一哆嗦。一边赶紧换着衣裳一边心下暗暗寻思着,也不知那杨司令要见自己是福还是祸。想来想去一咬牙,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已经到这儿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于是收拾利落了。就从伙房里出来。
这时就见小勤务兵又跑回来说,那杨司令的客人急着要走所以杨司令又说就先不见你了。然后小勤务兵又拿出二十块大洋,说司令对你这几天做的汤挺满意,客人也满意,这是给你的赏钱。
桂品三看着这大洋不敢说要也不敢说不要,吭哧了半天才伸手接过来问,那这么说,杨司令这里没啥事了?
小勤务兵说是,没啥事了。
桂品三说,既然不用再做汤,我就可以回去了?
小勤务兵又说,是,司令和刘参谋长都说你可以回去了。
桂品三一听二话没说,拿上自己的东西就一溜烟地从城防司令部里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