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孟子·梁惠王章句上》
我和狼
于志学
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狼，总是不经意地溜进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由久远的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化为我心灵深处一种按捺不住的激情。
从我有记忆时起，狼就进入了我的生活，除了家禽和家畜以外，我接触最多的动物就是狼了。在我们周围的盐碱地和荒草甸子上到处有狼的踪迹。离我家七里地，就有一个小狼山，成百只狼在那里栖息，整个山包都被它们盗空了。很小的时候，奶奶就给我讲狼的故事。一到夜晚，伴着月光，奶奶那沙哑的声音响起，缓缓对我进行着人类那种原始本能的生存教育。我从小就了解狼的属性。狼捕捉猎物时，不同于其他动物，它先要严密跟踪，再仔细观察，待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和破绽后方才下手。遇到狼时，千万不能慌张，不能喊叫，当你破音后，狼可以从你的声音里分辨出你的胆怯和紧张，就会伺机动手。那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狼都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活动，尤其到了冬季，大雪封山，野地里的小动物都“避素”冬眠了，狼在草原和山地没有可觅食的对象，饥饿难耐，就要进村，那些鸡、猪、鸭、鹅自然成了它口中的美餐，它便也就由此得了残暴、凶狠的恶名。
在我逐渐了解了这个世界之后，人与狼的对立、对狼的不齿令我感到不公。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是大自然之子，狼也不例外。它也要遵循大自然弱肉强食、存优劣汰的法则。生存是自然的，也是残酷的，一些生命必须依靠消灭另一些生命来存在和延续自己的种族。老虎吃牛、吃马，人们并不反感，也不以为然，为什么单单要去谴责狼捕捉比它弱小的生命。这使我想到了冰雪。冰雪在以往人们的眼中，是严酷、恐怖、灾难的象征，人们谈虎色变。我经过四十多年的努力，表现了冰雪世界的安详、宁静与和谐，让人们感受到了冰雪的奇美和妩媚，为北国风光正了名。现在我也要表现狼的可爱之处，还给对狼的一个公正的评价。
狼其实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无情，它也具有动物的怜悯和温情，它对待同类和下代是极其友善和关怀的，还对配偶无比忠诚，具有很多动物所不具备的优点。它坚忍、机智、顽强，它的韧性其他动物难以企及。
这使我不禁想起两年前，我在加拿大温哥华博物馆参观原始生态馆的情形。一进门，在门的一侧就醒目镶嵌着一个俊美的狼头。当我们一踏进展厅的大门，顿时响起高低不平的狼的合声。老狼低沉、浑浊，小狼尖锐、高亢，弥漫和震撼着整个展厅。从那悲壮、雄浑的声音中，你仿佛能听懂那是一首生命诞生、繁衍、不屈的交响乐。我这才深深感受到加拿大人原来也如此喜欢和推崇狼。当我走进画店和礼品店时，到处摆着的是印满狼和乌鸦的明信片以及大大小小的狼的工艺品。人们之所以喜欢狼，我想是因为狼具有一种野性，这种野性是动物的美好品质，只有这样，狼才能表现出在北极圈的冰原和沙漠顽强生存的能力，因为那是生命的禁区，只有很少的动物能坚忍下去。
狼也是善良的，它可以替人类哺育儿女，人们都说狼凶残，可有哪一种动物能像狼一样友善地把人类当做朋友。人们不止一次地发现了狼抚养迷路的人类的孩子成为“狼孩”的事实。
因此，我近年画了一批有关狼的作品，都是表现人和狼的关系。《从远古走来》，是把狼列入一个遥远年代北部先民的家族成员，与人和谐共生；《生生不息》把狼作为人的捍卫者，走在人群的前面开路，保护着人类；《魔笛》则画出人和狼的亲情关系，狼在人的笛声中翩翩起舞……
我还要继续画，继续展现狼的友善——狼和人不是敌对的关系——消除人在自然界中制造的种种不和谐的变奏曲。
万物都有灵，万物都有美。大自然创造出会思考、有感知的人类的同时，也创造了和人类共同生息的其他生灵。人类在主宰这个世界的同时，应当善待每一个生灵，因为“野生动物的末日，即是人类的末日”。
于志学：1935年生于黑龙江肇东市。冰雪山水画创始人，黑龙江省画院名誉院长，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作为较早涉足生态保护领域的艺术家，他将人文理念融入艺术生命之中。2001年和2002年他来到北极圈的朗格冰川和新西兰的库克雪山，体验冰雪世界的奇妙；2003年他以68岁高龄跨越昆仑山口，走进“生命禁区”可可西里，为保护青藏高原的藏羚羊捐款；69岁又来到素有“死亡之海”之称的新疆罗布泊和米兰古城，寻找罗布沙漠和楼兰文明；2006年他在71岁高龄登上雪域高原的布达拉宫；2007年他又满怀深情重返给予他艺术灵魂的鄂温克敖鲁古雅，把他与中国最后一个狩猎部落的文化情缘，画上了浓浓的一笔。
对于人性道德上的真正考验、根本性的考验，在于如何对待那些需要他怜悯的动物。
——米兰·昆德拉（捷克作家）
军狼
周涛
确实是一只狼，真狼。
它关在笼子里，但却和一般动物园里的狼完全不同。动物园里的狼孤独忧郁，目光冰凉，眼神里有固执、无奈，甚至仇恨的神情——是那种不肯屈服的俘虏的神情，也是出狱后仍将大开杀戒的罪犯的神情。
但它完全不同。
它是狼，并且关在铁笼子里，但它对军人显示出热情。有时不仅是热情，而是亲昵。它会立起来，用两只前爪扶在笼子上，还会摇它的尾巴，只是显得比狗笨拙些，不够自然，但是它不会像狗那样“汪汪”地叫，而是焦急地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个聋哑人。
和狗比起来，它更缺乏与人交流的语汇和经验。
这只关在笼子里的狼似乎并没有多少俘虏和罪犯的神态，它的状态更像一个因为某种原因暂时关禁闭的战士。它缺乏自由，但它的心情总的来说是愉快的。看它的样子，仿佛它认为不久会放出来，放出来它也不会伤人，更不会跑回山野中去。
这是边防战士从小养大的一只狼，一只“军狼”。
它从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自己的洞穴和领土，在边防军人的爱抚和喂养下长大。在它的童年和少年时候，它不仅是自由的，而且是极受宠爱的。它可以白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晚上钻进任何一个士兵的被窝。在边防站，它出现在任何位置都是最受欢迎的，因为它是狼，先天地比狗更珍稀。
但是后来它逐渐长大了，仅只七个月，它已经长成了一只大狼。狼的外形和性格显现无遗，同时也唤醒了人们久已忘怀了的对狼的恐惧感。
异类的特征一目了然，无法掩饰。
它的皮毛开始呈现出秋天的茅草那样灰白浅黄间或夹杂一些硬黑的颜色，这种颜色与山野秋草和谐，对人却是威胁，因为它又冷又硬，给人以毫不妥协的印象。特别是它的面形与尾巴，与狗截然不同。它的面形有些狭，眼神神秘不易理解，与人有阻隔；尾巴是典型的狼尾巴，蓬松而有力。
任何人都不会把它误认为狗。
人们因为它是狼而喜欢它、稀罕它。同样因为是狼，人们开始对它产生疑惧。人们怕它翻脸，所以就先翻了脸——把它关进一个笼子里。
但这很可能是由于“出身”造成的冤案。
谁能证明它长大以后不咬人、吃人呢？它自己不会说话，不会辩白，不会发誓，它毕竟是一只狼，真狼。等到它忽然在某一天咬死了一个人再关起来，谁负得起这个责任啊？所以先关起来，是唯一的办法。
问题是，这只狼自己并不知道这些原因，它并不知道自己长得像狼、并且是狼。它只知道这些穿草绿色服装的战士喂养它、爱抚它、关心它，它兴许内心怀着比狗更强烈的忠诚，并坚信这些人就是自己的父母，说不定它自以为自己和这些人长得酷似呢。
所以，当你隔着铁笼的网眼招呼它时它站立起来，双爪扶笼，把嘴通过网眼伸出来，它对人毫无戒心。它“呜呜”地叫着渴望爱抚。
这时，你伸出手，不要怕，去摸它的爪子，然后再摸它的脸颊和嘴。
不错，是狼的爪子、狼的嘴。
你轻轻地摩挲它的硬爪和利吻，不要畏葸，这时，你会发现它无限温柔，如小鸟依人——这只真正的狼正闭着眼睛，像享受深秋难得的阳光那样，沉浸在被爱的甜蜜中，呜呜的呻吟声令人心碎。
唉，人和狼的关系源远流长，几乎从人类有了记忆的年代起，狼就像影子一样跟定着人类——当然，是不祥的、充满杀气的阴影。直到今天，人们已经很难见到狼了，但狼仍然从人类的各种传说、记忆、反宣传中得以存在，成为神秘、凶残、贪婪之物的总代表。
人和狼之间的误解也一样源远流长。
周涛：1946年生，中国著名诗人、散文家。祖籍山西，在京启蒙，少年随父迁徙新疆。1969年毕业于新疆大学中文系，现为新疆军区创作室主任。目前出版诗集、散文集20多种，深得读者喜爱。曾获全国诗集奖和全军八一奖，1998年获首届鲁迅文学奖，系新边塞诗的代表人物。同时也是当代中国最具个性魅力和文学气质的优秀作家。
人类是唯一在并未饥饿时进行杀戮的捕猎者。
——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美国电影导演）
猫之家
杨如雪
阳台上有一只母猫和四只小猫。这家的小女主人给这四只小猫起的名字，依次是：嗨咪、两两咪、美咪、爱咪。
意思分别是，嗨咪很野，想去周游世界到处跟人说“嗨”；两两咪，全身雪白，头顶有两个黑点；美咪漂亮，也喜欢打扮；爱咪长得丑，但很温柔。——统统名副其实，所以母猫也没什么意见。
现在，母猫正对四条小猫絮絮叮嘱：“嗨咪两两咪美咪爱咪，明天你们就满月了，成年猫必须知道的一件事情就是：千万千万，永远永远，不要自己往楼下跑，那是个危险的世界……”
然后母猫用爪子捂住嘴巴，黄眼睛瞪得大大的，瞪得像两颗马上要滚出来的玻璃珠子，形容楼下面的危险和自己的害怕。
但是四只小猫觉得妈妈的表情很滑稽，都笑了起来，那个梦想周游世界的嗨咪猫，笑得尤其厉害。
母猫生气了，用嘴巴咬了一下嗨咪猫。当然不是真的咬，妈妈咬孩子都这么虚张声势地轻轻地咬。
“不听我的话，就会变成火锅！或者变成皮坎肩！”母猫厉声说。
“火锅好吃吗？”和母猫妈妈长得最像的两两咪，流着口水问。
美咪舔了一下自己腿上已经很干净的毛，问：“皮坎肩漂亮吗？”
猫妈妈用尾巴狠狠给了两两咪和美咪各三下，这是母猫第一次动用家法——鞭子——用来惩罚流口水的猫和光想着漂亮衣服的猫。
“馋嘴和臭美，害死猫！”
爱咪趴在地上仰着小脑袋，默默地想妈妈这句话的意思。
猫妈妈叹息一声，它不愿意把生活残酷的真相都过早说出来。
猫们的嬉闹，惊动了主人一家，他们正在客厅里吃晚餐。
“该把它们送走了，”男主人说，“不能一辈子全养着。”爸爸并不讨厌猫，但是男人通常是很理智的。
女主人点头：“嗨咪、两两咪、美咪都有主了，就剩这个长得丑的爱咪，还没有人要。”
男主人说：“那就送给乡下的姥姥吧，反正姥姥的眼花了，看不出丑俊来。”女主人点头同意，无论多么丑的小猫，姥姥都会当孩子养的。
可是这家的小女孩哭起来了，她说她宁可不吃饭，也不要这些可爱的小猫离开，还说她的床可以给这些小猫住。
妈妈说：“家里只能留一只猫。你要上学，将来要工作结婚，不可能和一群猫过一辈子。它们有它们的生活。”
就这样，一星期之内，四只小猫被陆续送走了。母猫哭了一个晚上零三个小时四十五分钟，然后吃了一个鱼头，说：“谢天谢地，我的孩子们都有新家了。要是孩子们在远处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好过和母亲天天厮守在一起。”
每个小猫走的前一晚上，猫妈妈都送给它一个锦囊，里面装着一个纸条，上面的字是母猫请小女主人写的：
一、不要离开家，离开家会变成一只流浪猫；
二、万一变成了流浪猫，不要往南走；
三、如果往南走，不要去一个叫“广州”的城市；
四、要是到了广州，不要去这三个地方：火锅店、皮毛厂、烧烤摊；
五、……
一共有九条，因为猫至少得有九条命，不然老猫就见不着她的孩子了。
小猫们倒背如流，所以它们得了一百分。但是，要在现实生活中也得一百分，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母猫晚上想孩子想得睡不着觉的时候，会自己安慰自己：“它们有保命九条。”母猫这么一想，比吃安眠药还管事。
小女孩每天抱着母猫摇晃：“好想小猫呀，好想小猫呀。”这唱歌般呼唤的调子，让母猫心痒难搔。
但是母猫表达感情的方式和人类不一样，它把女孩剩下的牛奶喝光舔干净。然后抬起头来，用无限信赖的眼神望着它的小女主人。
经不住小女孩恳求，妈妈答应小女孩，暑假的时候，她可以带着母猫去看四只小猫。
暑假终于来了，小女孩和母猫坐公交车先去本市姨妈家，这儿应该是嗨咪的新家。但是姨妈不好意思地说，嗨咪气性大，不能受一点委屈，待了没几天，犯了点小错误，姨妈批评它两句，它就跑了。有人亲眼见到嗨咪在这个小区里，和一群流浪猫四处游荡。
姨妈安慰小女孩说：“放心，饿不着它的，小区里有一些专门喜欢动物的人，每天定时定点喂它们。”
姨父说：“饿不着，但是晚上有捕猫的人……”
姨妈用高跟鞋轻轻踢了姨父一下，姨父就不说话了。
小女孩在姨妈家住了三天，也没发现嗨咪的影子。
“这个小区很大很大，也算是一个很大的世界，你的嗨咪总算实现它周游世界的梦想了。”女孩对母猫说。
但是母猫哭了，因为它听到姨父说这个小区里有捕猫人。
这只母猫是个佛教徒，所以这天下午母猫做晚课的时候，在佛菩萨面前是这么说的：“阿弥陀佛！让我的嗨咪宝贝回家以前，变得很瘦很丑很难看吧，这样它既不能做猫肉火锅，也不能做猫皮衣裳。捕猫人连看也不会看我的嗨咪一眼……”
母猫继续祈祷：“阿弥陀佛！让我的宝贝嗨咪变得很瘦很丑很难看——仍然能引起它的新主人的怜惜之心。”母猫希望嗨咪平安的同时，能回家，或者找到一个新家。
然后小女孩和母猫去一位画家家里看两两咪，爱流口水的两两咪身上胡子上沾了很多颜料。“这是艺术家的标志。”两两咪说，它现在有精神追求了，它画了一幅静物，上面有一只大老鼠和一群小老鼠。
小女孩给母猫和两两咪拍了一张母子重逢的合影，背景就是那幅上面有老鼠的静物作品。
“找到美咪、爱咪以后，我们可以把所有的合影照片，在电脑上合成成一张猫之幸福家庭团圆照。”小女孩说，可惜嗨咪不在里面。亲爱的嗨咪，你在哪里？
母猫说，画室里的颜料的气味，叫它的鼻炎犯了。“而且，你应该尝试更多的主题，”母猫对两两咪说，“除了老鼠，还可以画一些可爱的小鱼，当然，小鱼最好用活的模特。”它马上想到自己无意识中犯了杀戒，“阿弥陀佛。”
现在她们去了画家隔壁邻居家看美咪。
美咪的新主人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孩，除了脸色苍白，和美咪的漂亮很般配，这个女孩因为失恋，老躺在床上，到现在已经躺了一年零六个月了，美咪自从来了以后，就陪着新女主人一整天一整天地在床上睡觉吃零食照镜子傻笑。这几件事，都对美咪的胃口，特别是照镜子这件事，很符合美咪爱漂亮的天性。
“每天照几百遍镜子
摆几千个pose
可惜
能穿的衣服只有身上这一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