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狠狠地灌了几口酒后,却义用怜悯的口气说,金贵其实冤,那个骚货,用不着强奸!……我逐渐听明白,李金贵也和秘书有故事,不过这家伙胆子太大——不是和一个秘书,而是和众多秘书式的女下级。终于,有一个女孩和他干完事后,提出要与他结婚。李金贵当然不会答应,却有些得意,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要与他这个近四十多岁的男人结婚,可见他有魅力。然而,那个秘书死死地咬住他,最终告到公安局,说她是被总经理强奸。更倒霉的是,其他秘书闻听后,纷纷大怒,原来她们都以为总经理只是与自己一个人好——总之,麻烦大了姐夫幸灾乐祸地说,不管金贵能币能判强奸,但吃几年小饼子了是没跑了。
姐夫好像忘记自己和秘书也有故事,他大言不惭地说,一个公司领导,要处处做模范的表率,才能有凝聚力,才能搞好事业。
姐夫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一把手与公司里的女人乱搞,这怎么能行呢!
我不吱声,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姐夫确实有钱,要的全是最高级的名牌白酒,而我平日里只是喝最便宜的,那种又苦又辣还有点坏地瓜味儿的散白酒。
酒喝到数了,我就和姐夫就随意起来,热热闹闹的酒店里、最能看出开放的景象,很多男女亲热地坐在那里喝酒吃菜。我用跟角扫视着,凡是男人年龄大女人年龄小的一对儿,我都认定是经理和秘书。姐夫比我厉害,他说不管年龄一般大和不一般大的男女坐在一起,只要是动作太热乎,肯定不是夫妻。
姐夫大概兴奋过度,喝得大醉。他在酒店门口握住我的手不放松,嘴里含含糊糊地重复着,陈立世同志,我孙业成是老虎,不是兔子,所以,我绝对不会吃窝边草!……已经是深夜了,没办法,我打的一直将姐夫送回家。
姐姐不但没睡,手里还握着一本厚厚的书。看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姐夫,她并不生气,而是赶紧从冰箱里拿出冰块,包在毛巾里,放在姐夫脑门上轻柔地摩挲。小孙丽从她的小卧室里跑三B来,告诉我说,妈妈很了不起,正在自学英语,昨天妈妈带她去吃西餐,已经能用外国话点菜了。
姐姐搬走以后,我自己住一套房子,宽敞而安静,但突然就孤独得要命。有时半夜我不知怎么就醒了,而且再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我就将藏在箱子底下的钱拿出来,我自己挣的钱,加上姐夫给我的一万,沉甸甸的。我数过来数过去,一直数得我认定自己绝对富得像经理了,这才能勉强打个盹儿。
我开婧盼望有人来给我介绍对象,但民权街摄热情的老娘们儿对我也没兴趣了。正如街上标语上写的:改革在深入,时代在前进。现在,女孩子找对象又追加了一个条件一文凭。为此,我更成了“老大难,就像打碎的鸡蛋一样不值钱。
邻居的老麻婶说,鸡嫁鸡,狗娶狗,王八眼珠瞅绿豆。那我算什么,是鸡还是狗?有些人把我当作杀人放火的土匪,有些人说我是浪子回头,更多的说我是打架斗殴的痞子。看来我只能找个女流氓才匹配。其实我毫不悲观失望,要是有个漂亮的女流氓跟我,我绝对同意。当然,我深信,无论多么流氓,只要跟了我,绝对不会再流氓了。
非常偶然的一次,一个和我一样骑车收鸡蛋的小斌撞见我。他说有一个年龄同我相仿的姑娘,跟我最合适,个头腰条模样都棒!
我听了没在意,因为小斌年龄比我小,和我说这些事有些滑稽。
但小斌一口咬定,那个姑娘跟我绝对合适,而且他保证我能看中。他甚至敢打赌,你要是看不中,我输一车鸡蛋。他还痴笑着说,如果那个姑娘再小几岁,他自己就留下了,绝不会给我介绍。
车轮在山路上飞速转动,沙沙作响。我本来蹬得有劲儿,却被小斌一句一个“你肯定能看中她”的话弄得浑身松软。
翻过一个个山坡,我正要往下俯冲,小斌又在后面高喊着,你绝对能看中她!
我哭笑不得地停下来,我说你他妈的叫唤个啥呀!
小斌说,真的,绝对!
你怎么敢断定她能看中我呢?我终于将憋在心底下的问号说出来。
她不挑,只要是个男人就行——当然,不能少胳膊缺腿的男人。
我本来有点动心,却一下子不知所措了。我说,你他妈的想拿个丑八怪来开老子的心呀!
小斌说,不信你去看么,全世界的男人都会看中她。
那她惩么还不结婚?
小斌口气有些软下来,说那个姑娘是当年的下乡知识青年,和他表姐在一个青年点儿,后来就地分配在县区建筑公司工作,但她非要调回市内的建筑公司,不知为什么总也调不同来,所以她就横下心来,谁要能给她调回城,她就跟谁。
我说,调动个工作有什么难的?
小斌说,难哪,难以上青天呀!调到市建,就是城市户口呀!
我说,如果她真像你说的那么漂亮,我要了,调什么蒯,我在城里养活她一辈子。
小斌说,那不行,她就这么个要求,调回城里建筑公司工作。
后来我弄清楚了,我们这个城市的建筑公司势力庞大,连周围农村全包括在内。市内的为总公司,下面县乡的为分公司。分公司大多数工人是下乡知识青年,因此全都发疯地要往市里总公司调,闹得很凶。总公司下令,没有极特殊情况,央不允许调入市内。然而还是有人偷偷蒯进市内,据说调一个要花成千上万块钱托后门。但这也合算,户口从农村办进城市,那可是惊天动地的事。
我对你说过,我们这个城市的户口相当厉害,抬煤的女工为了户口宁肯找残废人,找哑巴和瞎子。香姐为了户口,找了个比她爹年龄还大的老疣瘊。
夜里,我打开箱子,将里面的钱再次拿出来,掂了掂,心下一动,要是那个姑娘真的漂亮——干啦!反正,只要我有力气,钱就能挣回来。
在一个大雨过后的晴天,我去小斌的表姐家看对象。大丽过后不能收鸡蛋,农村的路稀溜得像老母猪圈,即使看不成对象,也损失不了什么。一路上小斌老是说,其实你看不看都行,关键是你能不能给她调回城里。我说小菜一碟,绝对没问题。我之所以敢这样吹,是我腰里揣着钱,我其实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还没等看见那个姑娘,全部家底都拿出来了。
小斌的表姐家在城市和农村的中间,既能看见野花野草,义能看到一排排高楼。刚下过雨,草叶和花瓣上缀满了亮晶品的水珠,太阳一照,珍珠般闪烁,是个看对象的好日子。另外,我心里也踏实得像载满鸡蛋的自行车。因为我不必为爬烟囱的历史或浪子回头之类的身世担忧。小斌毕竟不是民权街的老娘们儿,介绍对象简单并爽快,他竟然没问一句我的来龙去脉。
一进小斌的表姐家,我就看到一个长发美女,浑身立即就像通了电似的颤抖起来。但随即就尴尬得脸红,因为她是小斌的表姐。小斌表姐已经结婚,并有了满地跑的孩子。我想,那个姑娘能像小斌表姐这样漂亮,我绝对就能为她的户口拼命。小斌表姐似乎看出我的意思来,她笑嘻嘻地说,人家比我漂亮多了!她义笑嘻嘻地说,女方今天有事没来,而且还说女方的意思是不用看了,只要能调她回城,她保证跟着就是了。
我又失望义气愤,甚至气急败坏大地声质问,她怎么知道我会看中她呢?
人家绝对超你好几倍!表姐依然是嘻嘻地笑。
这实在是太轻率了,轻率得像开玩笑。一个女人对自己的婚姻大事这么不负责任——绝对不会是个好东西。
我把小斌甩在他表姐家,愤然离去,像受了骗似的。小斌也有点气愤,但碍着表姐的面又不好太说什么。临走时,我大概还说了句这不是闹着玩什么的话,也许我没说。我气得脑袋有半天不会想事了。
谁知当天下午,小斌又汗流满面地跑来找我,要我去看对象。我差点想把他的肋骨砸断,幸亏我当时是躺着。但小斌用快哭了的声音向我哀求,说头午的事他罪该万死,不过那个女方确实临时遇到点急事,否则她会按时赴约。
我装作什么也听不见,任他在那里痛改前非。
问题是小斌却又突然说道,那个女的已经来了,在两条街以外的地方等我。
我躺不住了,赶紧跳起来。我和你说过。我这个人经不住感动,只要对方略微感动我一下,我立即就像一支溶化的冰棍。我甚至骂了小斌一句,人家到门口了,怎不早说。
拐过两条街,我就看到一家商店门口的树阴下,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亭亭玉立。其中一个长发的是小斌表姐,另一个当然就是她了。虽然她是背着我站立,这已经令我燃烧了,凶为她穿着超短裙——我们城市最勇敢的女人才敢穿超短裙,用老帽的话说,没有两条经得起推敲的玉腿,女人都不敢穿裙子。更惹眼的是她的发型——蘑菇头。蘑菇头是我们这个城市继披肩发之后,义兴起的更高级发型,像旋转的浪花那样浪漫,绝对是充满青春朝气的蓬松,而且让人感到还有一种成熟感。我觉得我有些走不动,因为我立刻悲哀起来,这样的女人绝不是我等之辈攀得上的。
小斌的表姐首先看到我,她轻轻地推了一下美丽的蘑菇头,蘑菇头轻盈地转过身来——天哪,她嘴里竟然叼着支烟。
所有的美丽在我面前瞬间轰毁。因为我们所有的电影戏剧里,反面人物全是嘴里叼着支烟卷。倘若女人要是叼着支烟卷就更要命,绝对和暗杀列宁的女特务一个样。
那个蘑菇头大概也知道叼着烟卷的形象币好看,所姒飞快地吐掉了。
我眼前几乎就是一片昏黑,小斌却不知死地用手指捅我,怎么样,对得起你吧?……终于走到她们跟前,我几乎就是勇敢地抬起脑袋,却木桩一样地愣在原地不动——我前面站着的是林晓洁,大概林晓下吉也认出我来,我似乎听到她“哎哟”了一声,接着就和我一样变成木桩了。这种场面,就是傻瓜也能明白我们俩过去认识。所以,小斌和他的表姐倏地就没影了。
我最后看见林晓浩是十几年前,她雄赳赳地告诉我她要去万里长征。因此,在我的心目中她老是穿着一套黄军装,威风凛凛地像个战士。可现在眼前的林晓洁,用那时的眼光来看,比资产阶级还资产阶级。
我们俩就这么木桩般地相对而立了一百年,最后,都恢复了活气。我看到林晓浩脸红了。这一红使我又想到小时候的林晓浩。另外,她那个使我在梦中亲吻了一百万次的樱红色小嘴、还是那样饱满地抿着——你绝对不能相信这样可爱的小嘴能叼着烟卷。
还是林晓洁首先打破僵局,她说,陈立世,你……
这一声陈立世太亲切又太遥远了,就像二十年前她在学校的教室里喊我。我激动得全身都感到酸酸甜甜,我干脆就忘了自己已经是3多岁,我也想喊她一句林晓清。我要告诉她,从学校分别一直到今天,我每分每秒都在想着她。我还要告诉她,我看了那么多那么多对象,为什么一个也没成?因为有你呀!
但我实际上还是木桩状态,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过,我还是能意识到,我们俩用这种姿势和这种表情站着,是一件可怕的事,这样下去全世界的行人都会注意我们。
我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咱们走走吧,老同学!
秫晓洁似乎踌躇了一下,但还是默默地跟在我旁边,沿着一排大叶子的法国梧桐树——我们真正像一对恋人那样缓缓地迈步。但走了好一阵,谁也没吱声。坦白地说,我的心里完全是一个烧开的水壶,发了疯般地滚动着一百度的热情。我想先和她讲学校那些年,可不一会儿我就觉得学校没什么可讲的;出了学校以后呢,那更没什么可讲的;再以后,能讲也不敢讲二想来想去,过往的那些年简直就没什么意思。
问题是林晓洁什么也不讲,只是低头走路,令你不知怎么办才好。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一座新建的高楼跟前,高楼旁边有一座小花园。我想到林晓浩过去的向往,我和你说过,她老是向往住高楼,高楼旁边有花园。说起来她挺可怜的,3多岁没找到对象,还是农村式的工人。怪不得她对户口办到城市看得那么严重,连男方什么模样都可以不看。
谢天谢地,我有话说了——说怎样调她回城。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下,我站住了,尽量用郑重的口气对她说,办户口的事没什么了不得的,我的办法多着哪。
林晓洁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我有点底气不足,因为我除了口袋里的钱以外,真就是傻瓜一个。但我不能让她看出我的破绽,所以。我又加重语气,在这方面我绝对有能耐,我没有办不了的事……奇怪的是林晓洁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没听见我的声音。弄得我心里开始发毛。
我猛然醒悟,林晓洁并不爱我——她怎么会爱我呢,我和她根本不相配!小时候在学校里她是个白白净净的卫生委员,我是个粗野的调皮蛋子。后来就更不用说了,她义有文化又威风,军装军帽红袖标,就算是犯错误,也不会犯我这样粗野的错误。我呢,打架斗殴胡作非为,土里傻气地爬到烟囱顶上往下跳,结果却继续恬不知耻的活着。而且还活不出十经理的样儿,整天驴一样地蹬车子,下乡贩鸡蛋,和投机倒把犯差不多。
我向前走了几步,又站住,斩钉截铁地说,林晓洁,你用不着多想,其实你怎么想,我都会帮你调回城里。
一直沉默的林晓沽竟乜快地打断我的话。说,陈立世,你千万不能要我!
说完,扔下我就走了。
我没追她,其实我几步就能追上她,她穿着那份细得笔杆似的高跟鞋,怎么走也走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