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梧桐,一叶飘摇。
望断来时路,尽是婆娑泪。
此情此景,最能映衬慕容红棉此时的心境。
真是‘一番荒诞事,只影几伶仃’。
慕容无双低埋臻首,双手环绕在母亲的肩膀上,从身后紧紧的抱着身前这个最亲近的人。
慕容红棉冰冷的躯壳没有一点儿温度。谁也料想不到,一个人可以丧心病狂到这般地步,而且还是那个自己在心目中无数次构筑过的伟岸人设。
梦幻如泡影,破碎坍塌,一地烟尘。
西华真人白崇礼,一个名门正派的擎首,誉满江湖。当年的所做作为如果传播出去,又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难怪他会痛下杀手,不留余地,亦不顾及情面。
慕容红棉拾起飘落在石桌上的一片黄叶,盯着那残叶看了许久。半响,才沉沉说道:“双儿,当年天绝剑会巅峰云集,冠绝大荒。那可能是我记事以来,最被寄予厚望的一代。我们四人都是天绝榜潜力新人的前几位。除却我们四人,便是残琴书生萧无痕,被冠以‘音绝九州’的魔音公子姬飞花,一战成名的凌烟歌。本来天绝剑会就是一个名利之地,上榜之人首先是对个人能力的确认,在天绝剑会上扬名立万,也是每个灵者一生追求。到时势必会你争我夺,白崇礼虽然武功高强,在那个年纪已经突破少灵境,进入中灵境,紫电拘神诀霸道无双,但即使是这样,也依然敌不过魔音公子姬飞花,更不是修炼过大荒心经的魔教首徒萧无痕的对手,甚至连沧浪谷的苏瑾鹤都不在白崇礼之下。”慕容红棉深吸一口气,伤病的身子,似是抵御不了这秋的微寒。
“母亲,我们回屋吧!您需要休息!这些事我们之后再谈!”慕容无双平淡无奇的面容平静无波澜,那一层假面似乎是不能把喜怒哀乐表达出来。
“双儿,我这么坚持告诉你,只盼有朝一日你不要因我的所作所为而感到羞愤。如果可以的话,见到鬼魅残影,帮母亲道个歉!”
“你为何不自己去说?”一直以来虽然身处修罗鬼道,母女不曾相认,但是二人相互依靠,远离俗世纷争,倒也没什么不好。
“双儿,紫电拘神诀已经抽离了我太多的灵识,上一次天绝峰上的那一剑其实母亲能活下来已经是天大的幸运。第一次中了紫电拘神诀的人如有灵药,尚可治愈,第二次再中那就是神仙难救了。现在的我灵基尽毁,只是残存的一丝灵炁让我还能坚持到现在。”慕容红棉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慕容无双秀目有些迟滞,一时感觉天旋地转,一切美好都在顷刻间毁灭殆尽。迟来的真相还没有带来丝毫安慰,竟走到终点。
慕容无双银牙紧咬,仿佛要择人而噬。抱着慕容红棉的手不自觉的一紧。慕容红棉似乎感受到了身后女子的异样,吃力的回转过身子,盯着那双璀璨幽深的秀目无奈说道:“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不认你,是有缘由的。当年你师公也是因为看我有孕在身心有不忍舍了洞冥草也要把我救活。这个秘密只有你师公知道,我被迫成为修罗道的一员,首先是看淡世事,另外也是为了报答你师公的大恩。我也无颜面再见无极门众长辈,选择留下也就是唯一的选择,可是修罗道却是不允许有孩子的,如果有了孩子,在孩子将要出世的时候就会被作为祭品贡献给神兽冥焱金鲵,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女人经血最旺的时候。我一边为了报恩,一边又想让我们能活下来,所以才这样。这么些年,我们除了不能相认,除了你要用假面示人,其他的,不都和普通的母女一样吗?所以,不要去感伤太多,人生遭遇什么都是该有此劫,躲也躲不掉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坚强的活下去,别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别在步母亲的后尘,要懂得识人断人,别被不值得之人误了终身。另外也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毕竟是你的父亲,母亲爱过、等过、盼过,如今这一剑已经把全部的幻想都带走了,我这残存之躯弥留到现在就是希望你能认真的听我说,好还苏瑾鹤一个清白。为这个可怜之人讨一点儿公道。”女子似乎是说话太多,有些内炁不顺,一阵剧烈的咳嗽,猩红的血丝顺着嘴角滴下。
慕容无双一时也失了方寸。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如果那个鬼面男子在这里,是不是自己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
一直身处修罗鬼道,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易容术的研究上,她并没有去太多的了解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不敢真面示人,这么多年她也没有真正的看过慕容红棉的样子,她只知道自己很美,师父的用意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要自己可以更安全的在修罗道里活下去。原来还有这么多原因。慕容无双给孱弱女子拭去嘴角的血丝,惨然一笑。
暗暗运炁周身内炁,双手抵着慕容红棉的后背,聚散有型的玄黄真炁在手掌上不断聚集,如涓涓细流,涌入慕容红棉的身体了,再看女子脸色,竟然透着淡淡的潮红。
女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无双,别浪费力气了。午夜已过,母亲时候不多了。你听母亲把话说完。当年目睹这一切的可以作证的或许唯有盈月仙子顾月影了。当年取走她红丸之人也不是苏瑾鹤,而是白崇礼。天绝峰下,日芒潭边,芦苇荡中,春风一夜,我目睹了一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慕容无双此时也无法再去拒绝,背过身子,悄悄的拭去滑落的泪滴。
“那一日天绝峰下,白崇礼以花言巧语诱我。话语之中一副大义凌然,我不得不信他。他先是骗我将一个女子易容成洗心门门人骗走顾月影,以洗心门众师长被魔教围攻为由,接着又诳苏瑾鹤去救,那日的雍州确实发生很多事情。现在看来,越来越觉得就是有心之人特意而为。而那个最大的受益者无疑就是白崇礼。苏瑾鹤自离去便再未归,再听说时他已是鬼魅残影,一个五灵门妖孽,人人得而诛之。当时天绝剑会迫在眉睫,无奈之下,白崇礼让我以易容之术把他装扮成苏瑾鹤,当夜便是天绝剑会的第一场,苏瑾鹤对阵凌烟歌,可能他早已做好万全准备,凌烟歌并未到场,这样白崇礼装扮的苏瑾鹤便顺利过关。当夜,他的狰狞面目就暴露的彻彻底底,先是将我控制,接着约顾月影在湖心亭相见,单纯的顾月影怎么能知道眼前的人和他爱的人只是那副皮囊相似而已。哎!当时情景我羞于启齿。我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慕容红棉苍白的脸色映衬着月光,显得清瘦悲凉,看在慕容无双眼里尽是悲恫。不知何时,黑衣女子已经转过身子,站在慕容红棉身前。
“他对我的决绝,一直让我痛了十数年。遇到他误了我的一生,也害了你这么些年。所以双儿,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好好的。”慕容红棉似乎要宽慰自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把郁结之气尽数吐出,到了如今,一切都化为幻影。她好像回到了那个青春无忧的年月,一出无极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乘着霞光而来的男子,形象高大伟岸,内心光明洁白。不图其他,只为相伴。以她大荒绝色榜第二位的姿色,又是中州无极门的后起之秀,天下之人无不趋之若鹜,单单让他碰到一个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慕容红棉悔恨的摇了摇头,这么些年一直没有释怀,只是心存一丝幻想。
“母亲,为何会这样,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我想都是因为仇恨吧!国仇家恨。白崇礼一系本不姓白,他们原是南方佛国的皇族,六百年前谍朝灭佛国,他的先祖一族被剿灭殆尽。只留得佛国皇帝王子父子以及其他大臣十几人,他们被作为人质扣留在神都,一是显示谍朝皇室的宽量和雅量,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谍朝在佛国的统治更加稳定。佛国之人心向皇室的人数甚众,本无灭国之忧,到当时究竟怎样被灭国的,母亲也不清楚,而他便是皇族的后人。白姓也是当朝所赐,作为一个男人,有国不能回,有姓不能用。受尽欺凌和白眼,少年时期一直活在阴霾之中,良知被仇恨蒙蔽实属正常,他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正常的。”
“谍朝灭国已经将近一百年了,现在已经是宛国当政了,佛国更是已经平稳了很久了。他还要去争什么呢?”慕容无双也有着想不明白。
“佛国当政者到现在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当初那些遗老遗少到现在都在谋划着怎么复国,作为一个皇族的后人,他是最有权威的。尤其是现在,宛国乱像尽显,他定会借机趁势而起。而那些人都是他的忠实追随者,多蓝王朝在佛国的信徒太多了。殊不知,追求权力,身在其中,就也成了他的一部分。”
“可这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他有野心有仇恨为何要牵涉到您的身上。”
“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虽然经历过了谍朝到宛朝的更替,但是南国的权柄交接基本是平稳过度的。谍朝末期白家势大,谍哀帝禅让皇位给白家族长,也就是承天帝,承天受命的意思。为的就是蒙蔽世人,想想看确实可笑,权力之事本该和江湖事不沾边的。但是如果参杂一些有心人在里边,江湖势力正是他们利用的对象。白崇礼的儿时也是在神都圣京长大的,作为一个过了气的人质,他遭受的待遇可想而知。”慕容红棉顿了顿,接着道:“他有些常人没有的心性,做事老成持重,下手狠辣,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为。在遇到我之前,他已经与当朝天启帝的妹妹私下达成婚约。后来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出于打压和报复,他要把他觉得会成为敌人的人都毁掉。”
“您对他又有什么威胁呢?”慕容无双有些不解。
“他的所作所为我就是一个最重要的帮凶,他怎会留我。希望你能原谅母亲,我对他言听计从,因为我真的爱他。”
“母亲,我能理解,换做谁,也会这么做的。”想想那个鬼面男子,虽相处不久,但是却极信任,如果他要让自己做什么,自己会拒绝吗?也许不会吧!就像有的时候,明知是火,也要振翅而去。
“双儿,擦亮眼睛,明辨是非。有所为有所不为,不然会抱憾终身。”
慕容无双默默的点点头,无奈的转首望天,月沉的很深,这一夜寂寥而漫长,痛苦而纠结。
慕容红棉抬起双手,抚摸着慕容无双的脸颊。双眼中尽是柔情和不舍。“你好美,世间你比谁都不遑多让了。让母亲再仔细的看看吧!黄泉路上,我也有点儿念想。”说罢,顺着面颊把那层假面剥下,那是怎样的一副面容,如烟如雾,似幻似真,就是比萧碧落似乎也美上些许。如晨露挂微霜,面容高洁。似皓月悬高空,姿态皎洁。像是对着一件至宝。“双儿,你比母亲年轻时美了太多。就这样吧!易容术切记用于自保,切不可用作他用。另外这是大荒心经上部,母亲交给你,你天资聪慧,勤加修炼,定可大成。”女子探手入怀,缓慢的抽出一卷布帛包裹,放在慕容无双手上。
“大荒心经,这是从哪里来的?”如此至宝,竟然在母亲身上。
“这本是南唐国之物,也是白崇礼之物。母亲当时把它拿到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弥补一些过失。到今天也只有给你了。”
“可是……”
“双儿,天好冷。你抱着我吧!”
一切都是那么唏嘘。慕容无双把手握的更紧,布帛脱落一角,那卷经书上记录的文字似乎都是用鲜血写成。
顾月影、苏瑾鹤长情相守,一个愿意背弃师门,一个愿意背离信仰,却不料中间有人为了私欲横加阻隔。慕容红棉自己也成了帮凶,害得三人只影飘零。苏瑾鹤人鬼难辨,被仇恨腐蚀。顾月影孤独空守,望穿天涯。而自己,被人利用,又失了身子,堕入修罗道,过的人不人鬼不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