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们是因为有人捧才红的这明摆着也是一句外行话。现在什么都讲一个包装这谁不知道?就是一个企业上市也要“包装上市”,连卫生巾都要做广告,早就不是他们那会儿“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了。他们要是还死抱着“贞洁”、“守护”什么的他们就“贞洁”、“守护”去吧,我们肯定不会说他们什么的,同样道理我们怎么登台亮相也不关他们的事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成名、我们出风头、我们靠什么走红都跟他们没关系。奉劝他们一句不要小心眼儿不要眼红也不要太替別人操心了忙你们自己的去。再说你们也学不了我们,我们年纪轻敢不要脸,今天这样做这样说等过两年规规矩矩重新做人一切从头开始都还来得及,你们就不行了,清誉一毁、正人君子形象一坏就斯文扫地这辈子就全完了。我们就是得热闹时且热闹,有今天不想明天,既做了就不怕别人说。你们哪能跟我们比?
记者:对你们批评比较集中的是你们小说里的性描写,这你肯定也知道,作为作者之一你怎么看?
艾琳:还是有误解和误读在里面。
我承认我的小说里有性描写,性本身就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内容,我描写生活因此描写性,这也说得通吧?我特别弄不明白到底是谁规定了不能描写性?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要规定不允许描写性?还有一点也是我弄不明白的,我的小说从不单纯描写性一假如那样我就直接写春宫手抄本了,何必费劲巴力搞文学?一性只是我小说中的一个因素,它甚至从来没有单独成章,只是写到那里我没有有意绕过去,因为我觉得没啥呀没那个必要。有的时候情绪和气氛需要从这上面出,从这上面推向高潮。我也并没有故意去写性,而且就是以小说的篇幅核算,性在我的小说里占的篇幅实在是太少了,少得我都想在再版的时候找机会再多加进去一些。这是说着玩儿的,写完的东西我是不想动的,我这人特懒。再说,比起前辈作家们,我们在写性方面可以说是毫无突破,这其实真挺让我汗颜。
我要说性在我的笔下是一件很严肃的事,说句玩笑话,比我在生活中可能还更加严肃一这话你可千万别写上去。我写性但我从不猥亵它,而且我从不为性写性。在我看来要在小说里把性写好其实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记者:我了解到你的新长篇《天使妹妹》卖得很不错,我在地铁里也见到过,说一上来五万本很快就卖完了,出版社正忙着加印。你自己认为是因为什么而畅销?
艾琳:是因为误解而畅销。千真万确,我并不是在这里瞎说。前些日子我在西单图书大厦签名售书,读者真的是非常热情。有一位大姐买了书让我签字,她很感慨,问我有多大,她说我比她的孩子大不了几岁就这样有出息,她马上又掏钱买了三本让我签上,说要送给她的侄儿侄女,让他们向我学习写作。我真没想到我签名售书的效果这么好,我往那儿一坐特别招那些望子成龙的家长,他们也不看看书里写的都是些什么,买了就让我签字。我一边给他们签一边心里却笑得要死,我这不是在欺骗消费者嘛!我不知道读者怎么会想到要向一个被别人称作“作家”的人学习写作?明摆着要误人子弟的!
还有一些人买我书是为了瞧热闹。特别是前一阵报上有不少跟我有关的消息,当然都是一些负面报道,也有骂我新长篇的,大胆赤裸的性描写啦,色情啦,堕落啦,空虚无聊啦,勾起了一部分人的阅读兴趣,他们可能本来是不会注意到这样一本书的,报纸上说得热闹了,原来不舍得掏钱的也舍得掏钱了,买一本回家瞧瞧,看看一个青春偶像女作家是怎么“堕落”和“空虚无聊”的。有一个读者给我打电话,说他觉得书里我的照片很漂亮,所以他买了一本,不过他一直放着没看过。
这方面我从来就特别清醒,有人买你的书并不能说明他就是喜欢你的书,更说不上就是喜欢你这个作家,他读了也未必就跟你站在一边,也许他就站到了你的反面,成了对你十分反感的人,成了一个反对你的人,根本不在于你有没有招惹他。这也是不能事先预计的,凭什么决定也根本没个准儿。这件事上我也一点儿不悲观,既然批评可以扩大影响,误解和挨骂能让书畅销,何不顺水推舟?既然对于作家来说最大的冲动就是要写作,那我们就只管写作,我们又何必去为我们根本控制不住的事情坏了心情?
我对谁读我的书并没有特别想过。我的书是写给那些和我有同感的人看的,她们和我一样受过伤,在黑夜里独自哭泣,她们和我一样的孤独和尤助,身心俱疲。她们和我一样渴望爱,却又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她们爱着爱情,却没法在生活中找到一个可以交付真心的爱人。她们奔走,然后迷失,从空虚走回空虚。我把她们的心事一语道破,让她们跟着我一起哭一起笑,就像我们相约盛装去参加一个舞会。对的,我把我的读者更多地想象成女性,因为她们比男人更爱做梦,也更加容易觉得受了委屈,我把她们看作我的同类和姐妹。
记者:有评论家说你在当今这批成长型作家中很具代表性,也很具潜力,我看到不止一个人说你是在为你们这一代人而写作。
艾琳:哪儿的话,我是为小说而写作。
第三次谈话,三昧书屋茶室,7月16日,星期天
北京的天气依然炎热,但这个书店的楼上却清凉而安静。艾琳早早地就来了,翻着杂志等着我。我到的时候她显得特别高兴,她说:“你晚到了两分钟,你不是从来不晚的吗?我都替你担心了!”她一脸孩子气的真诚。
阿姨沏上滚烫的茶水,送上装着瓜子、果仁、乌梅的小碟,然后就退了下去。楼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周围有一些做成人形的艺术品,他们不说话,自得其乐,只有一两个默默地注视着我们,好像想与我们心意相通。
因为是周末,今天我和艾琳都是家常打扮,所以我们不太像是在做一件严肃的工作,却像两个朋友共同消磨一个夏日的午后。艾琳不时望我一眼,然后自已笑起来。这份愉悦立即传导给了我,让我觉得艾琳真的是很可爱啊。
我对她说:“今天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来,想不想赏玩一下?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要是别人我就不拿出来了,所以我们说好了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得领情,不高兴也不能做在明面儿上,行不行?”
她马上点头答应,只想立即知道礼物是什么。
我拿出袖珍录音机,于是艾琳听到了她在1998年11月第一次来北京时接受采访时的一段录音一这是我从我一位相交甚厚的同行那儿觅得的,我保证艾琳在访谈之后绝无机会听到过它。
采访录音:
艾琳:你问写作在我生活中占多大比例?全部。我这样说你不要不相信。我的生活真的全是为了写作,为了能够写作。如果没有写作我就不能活下去。写作是我饥饿时充饥的干粮,是我没有情人时的性生活。
记者:你是说你小说中有关手淫的感受都是有感而发?
艾琳;不,我现在没有说到手淫,我只是在说写作本身。当然,手淫和写作有相通之处,都是一种宣泄,是一种排解欲望的方式,两者都是需要练习和不断提高技巧的。只不过前者只是单纯的泄欲,而后者有可能通向成功。
记者:你说得真好,我采访过若干作家,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像你这么精辟的观点。
艾琳:那也是因为我不在主流文学圈里走动的缘故吧。
所以我是全新的,你可以看出我完全没有受到污染,完全没有被毒化。
记者:我读过你的作品不多,但我很佩服你写感情很大胆,尤其是写性,那些都是你亲身经历的吗?你真的有过许多情人吗?我很好奇,这个问题是不是太私人化了?如果你觉得不好回答就不用回答了。
艾琳:你的这个问题很有趣,如果我回答确实是我的个人经历,那肯定会有人出来说我抖露隐私,以贩卖隐私谋取声名什么的。其实我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如果反过来,我回答那些并不是我的亲身经历,那我很可能会在无意中伤害那些喜欢我作品的读者,那些跟我一起哭、一起笑的真诚的读者。当然我也不会对你说“无可奉告”的,我又不是官员,我不过是一个写小说的人,最多算个知识分子,我怕什么?我要说,无论是感情还是性,我作品中写的,肯定都是我体会和感受到的。
记者:你很会说话,谢谢!(笑)那么,另外一个问题,你对你们以本人或者说是自我形象加入写作是怎么看的?
艾琳:怎么看的?(笑)很正常啊。就跟你有时装,有钻戒,有信用卡,有别墅,有汽车,亮出来呀,与你绝对是相得益彰的。这就是我对这个问题通常意义上的看法。
记者:这么说,不就可以说作者和作品一样,是公共的阅读资源?或者说是公共的消费资源?
艾琳:我不反对这样的说法,而且还是全社会共同的财富,文化财富。不过,作者绝对不能太老。
记者:跟你谈话真有意思。最后一个问题:都说童年生活对一个作家非常有影响,你同意这个说法吗?能说说你的童年生活是怎样的吗?(磁带到头,访谈内容未能全部记录)磁带重放让艾琳笑得伏倒在桌上,还碰翻了茶水。我也和她一样乐不可支。听得有趣,我们两个发出髙分贝的笑声。最后艾琳终于不笑了,她说:“佛朗索瓦、萨冈说得对,采访是白痴和白痴的对话。”然后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是吃碎玻璃长大的孩子
记者:怎么不说话了?
艾琳:……
记者:是不是心里有点儿烦?我错了,我以为你不会太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