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林继宗的《憨憨的父爱》
林伟光
一
以一种不曾有过的沉重走进了林继宗《憨憨的父爱》的世界。父爱如山，母爱似水。这人世间最难令人忘情的爱，始终是人们歌咏不已的对象。
谁没有父母，谁不曾享受过父母慈祥的爱？一说起父母之爱，多少人的心就都会激扬起久久的共鸣，孺慕之情油然而生。虽然世上好的文章很多，但我以为，最能打动人心弦的，莫过于那些写父母之爱，涌动着沉甸甸深情的温煦的文章。
只有失去了父爱之人，这才深深地珍惜。譬如我，十三年前失去父亲，初尝人世之艰辛，一时之间，咸酸苦涩难以言说，时间越长，心中对于久违的父爱越是思念。这份思念如窖藏之醇酒，弥久弥浓。自己也是弄文字的，总想拿起笔来宣泄一下，却每次都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着墨，最后是终于罢笔。
而捧读林继宗的《憨憨的父爱》，我的心不由得激溅起阵阵亢奋的感动，从字里行间我似曾相识地读到了我曾经有过的那份悲恸，那份思念，那份难以弥补的悔；读到了曾经那么温暖着我的心的那种绵绵的父亲之爱。于是，心与作者一起跳动着。
二
林继宗笔下的父亲，其实只是千万父亲中的一个。极普通、极平凡地生活在潮汕平原的父亲，既没有惊人之举，也未见伟大之言，是挣扎在生活最底层的小人物。一生任劳任怨，一如默默耕耘的老黄牛。一辈子有的是劳碌，缺的是享受，常常是衣食不保，临终时想吃一口羊肉，结果都只能抱憾终生，可是却不缺乏生活的勇气。他达观、老实、诚挚、憨厚，又任侠、俭朴。尤其拥有一颗金子般的爱心，爱子女，也爱他人。尤其令我感动的是，其身上体现出来的苛待自己、厚待他人的美德。如虽然喜欢吃猪血，每回买来五分钱一碗的猪血汤，却多让身为养子的作者吃猪血，而自己喝汤；如家里只有两碗干饭（一碗给正上学的作者，一碗给家中挣钱的父亲），但常常是父亲千方百计地省下半碗来给作者；如每回给儿女带东西时，总忘不了也给邻居的残疾孩童拉里捎上一份……还有父亲人穷志不短，始终给儿女正确的人生引导，教育子女诚信、正直。例如有一次，刚刚五岁的作者，在一位客人挂在衣钩上的衣服口袋里，误把纸币当图画拿回家玩。父亲发现后，不但立即交还，还带同作者去赔不是，给作者留下了终身难忘的深刻印象。
作者通过一系列的生动细节描写，凸现出父亲平凡而伟大的形象。不要小看这些涓滴小事，桩桩件件，真实亲切，活画出了父亲作为一个大写的“人”的感人形象。在作者笔下，父亲不是苍白的，而是有血有肉的，我们仿佛可以嗅到他的气息。
作者分明是用文字为父亲塑像，是古铜的塑像。说古铜当然指份量的沉甸甸，但更是指他（父亲）给我们的那种穿透时空的历史沧桑感。这让我们想到了著名的学者朱自清笔下的父亲，想到了画家罗中立创造的父亲的艺术形象。当然，或许作者的父亲仍不太苍老，因为他死时只有五十九岁。但在我阅读后的印象中，却分明几个父亲的形象已叠现在了一起，那背影，沉重地定格在历史的长空。
三
生死是人生的寻常事，谁都会碰到，但生死却也是让人揪心的事，生之欢欣常常乐趣横生，死之悲恸常常撕心裂肺。文学史上那些审视生死的篇章，往往历千古而仍然具有一份撼人心弦的力量。例如，我们读元稹的悼亡妻，李清照的断肠词，鲁迅的《为了忘却的纪念》，巴金的《怀念萧珊》，孙犁的《亡人逸事》，我们感受到的是怎样的一种摧肝裂肺的悲恸。这种悲恸往往超越了时空，在后来者心头唤起了强烈的共鸣。
林继宗的《憨憨的父爱》，在这方面同样具有一份强烈的艺术震撼力。父亲之早逝，乃至几度的清明上坟，那种沉痛的氛围在作者的浓重如山的笔墨中紧紧地压住阅读者的心。
作者引用托尔斯泰的话说：“只有爱得强烈的人，才能体会强烈的痛苦。”因为对父亲有着深深的爱，同时又肩荷着父亲如山般的爱，作者的痛苦才会如此深沉，并在历经了亡父三十八年之后的今天，依然抑制不住那一份波澜起伏的伤悲。
四
三十八年积聚下来的沉痛，如火山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爆发了，放射出来的能量该是如何之大！于是，文章的情绪泛滥如洪涛，几乎把阅者的眼睛淹没了，这份真诚、沉挚的感情，这份窖藏多年的爱透过文字的力量，使我们的心颤栗、激荡。
但毕竟时间可以使曾经有过的悲痛，凝固而成历史。于是，文章已不仅仅悲痛而已，在悲痛之上更敷上了一层思辩的色彩。作者在叙述的基础上，把悲痛引向更为深邃的思索。而中外古今众多有关生死、父爱、思亲的诗词被作者巧妙地融铸在文章里，虽然个别仍有不够自然的痕迹，但无疑的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艺术效果。不但提升了文章的力量，也使文章向更宽广的时空拓展。我尤为欣赏文章中某些情景交融，诗情荡漾的句子，如“黄泉无晓日，青草自知春。父亲，作为您憨爱的儿子，从此，我只有永怀鞠养之恩，长增思念之痛。……那一夜，我在故居的黑屋里通宵听雨。夜雨愁更咽，春日淡无光。草露随风泣，松涛向夕哀……”不但真实如绘地写出了作者悲恸的心情，而且诵之琅琅，深得古典文学之音乐美。
五
曾读过作者的获奖散文《梦中慈母泪》，留下深刻的印象，如今又读这篇《憨憨的父爱》（获文化部中国文化信息协会与中国作协举办的“难忘的父爱”全国征文特等奖）。我惊喜地发现作者文风上所呈现出来的喜人变化。在这散文界劲吹东西南北风、各种思潮纷至沓来的今天，难得作者却独守其静，在自己的园地里默默耕耘，并获得了不俗的表现。其文笔更为挥洒裕如，不再斤斤计较局部的精致与奇巧，而致力于构筑一种浑穆的气象。这是林继宗趋于成熟的标志。不断地追求，这是一个作家难能可贵的精神。《梦中慈母泪》与《憨憨的父爱》，正是其不断追求、不断攀登的结果。因此，我为林继宗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