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蓝梦夜总会”的时候,四海看到刘球球正在和那个风情舞女依依不舍地道别,他便潇洒地走向舞女,从兜里捏出几张百元票,对舞女说:“何必难舍难分地,拿去,陪刘哥们欢乐欢乐。”一辆出租车趁虚而入,停在他们身旁,舞女挎过刘球球的胳膊,接过四海手中的钱,一同钻进出租车里。刘球球摇下车窗,双拳抱在一起,对四海说:“四公子,够意思,有用得着兄弟的尽管吩咐。”
江飘小姐挎过了四海的胳膊,说:“你出手可真够大方的了。”四海说:“宁扒一座坟,不拆一桩婚,我这是做好事呢。”江飘小姐说:“走吧,别忘了咱们的好事。”
当夜,四海没有回武警的宿舍,那个宿舍太干巴了,都是清一色的男人,没韵味儿,他永远也不想回去。四海在从野杏村投奔老爹最初居住过的那座空旷的楼里与江飘小姐渡过了一个难忘的春霄。
四海是在不知道自己的工作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开始进入了工作状态,孙建中把一张小纸单子交给四海,让四海先到工地上瞅一瞅,迅速组织进一批建楼打基础用的石头。孙建中是在那个继续打着框架的建筑工地上向四海交待这些工作,随后喊来一辆施工用的卡车,准备和四海一块儿到新工地看看去。四海嫌卡车太颠,就拉着孙建中去打出租。
新工地就在车站附近,那是在原有平房居民区基础上开发的住宅与商业结合的一道新街,未来的街名叫“不夜城”。所谓的工地还没有工地的模样,那一片居民区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满地乱扔着废砖头子烂瓦片,显然这是一片还没有完全彻底的动迁区,有几户即将无家可归的老住户,顽固地死守着那几间孤零的旧房子。
市政管理处的那辆推土机在那片空地上耀武扬威地碾动巨大的轮子,围着那几间孤独的房子转动着,震得房子的玻璃哗哗乱颤。一个官员模样的人很谦恭地对门口的那一对顽固得随时准备坐以待毙的老头老太太说:“大伯大娘,政府这是改造老房区,给大家建高楼,等楼盖成了,你们再搬回来住。”老头很犟地说:“住地面上住惯了,我们又不想当官发财,不往上升,这是我的家,哪儿也不去。”官员说服教育的耐心在百般劝说毫无效果的状态下终于超出了极限,阴沉着脸色转回了身,向一旁使了个眼色。跟随在官员身后的城管及警察一拥而上,将老头老太太强行送入停在不远处的面包车里,随后其它城管人员一拥而入,将屋里已经不多的家具统统搬迁出来。推土机随后而上,轰隆隆开过来,小山似的压向那座小屋,一股黄尘冲天而起,随即又四处弥散开去,转瞬间小屋就被夷为平地了。遥远的面包车里,立刻传来了老头悲怆的喊声:“老祖宗啊,我把你们的家业给整丢了。”
这一时刻的张百川正坐在这片平地之外的路旁自己那辆蓝鸟车里,一切情景都没逃出他的眼睛,不过,他不想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他是给城市增添色彩的人,建楼虽然是他自己的事儿,但这里却参入了浓重的官方色彩。张百川早已给自己铺好了一条只管建楼不管麻烦的这条路,他在这里等待着那些建委、城管、公安等等有关人士完成全部的动迁难题,好招待他们一顿丰盛的犒劳宴。承建其中最大一幢楼的孙建中也就在这时候来到了张百川的那辆车前。
孙建中在车窗外弓腰屈膝地对车里的张百川说:“张总,我那里缺人手,四公子就留在我那儿吧。”张百川看了一眼孙建中,又看了眼站在孙建中身后目空一切的四海,转回头颅,将脑袋倚在车子的靠背上闭目养神地呆了片刻,才缓缓地推开车门,对孙建中说:“上来说吧。”孙建中绕到另一侧车门,迈进了那辆蓝鸟车,四海便被两人甩在了外面。四海并不在乎这些,也不关心老爹对他的有意回避,反正老爹与孙建中有啥秘密事他也不想知道,四海的兴致完全被那个早已没了爹妈的老头呼爹喊娘的叫骂声吸引住了。
张百川还是那样闭目养神地靠着,久久没有开口说话。孙建中不知张百川让他上车有什么事商量,便没话找话地说:“张总,不能老停留在八十年代,这辆蓝鸟该更新了,起码也得换辆奔驰公爵王之类。”张百川缓缓地睁开眼睛,说:“我可不想让人吃大户,我要坐上了好车那些拉赞助搞捐款跑广告的人立刻能组成一个加强连把我围歼了。”孙建中尴尬地笑了下,说:“我想得没那么远。”张百川瞅着孙建中淡然一笑,说:“你小子想得也不近哟,我家的老四会个啥,你偏偏还要留下他,他要行的话我早就从乡下给弄来了,你明知他不行,却非得留下他,不就是想让我早点把工程进度款拨给你嘛。”孙建中笑了,说:“什么也瞒不了张总。”张百川说:“有没有四海我照样按进度给你拨款,我得先告诉你,四海可是个不成器的东西,你不能让他做大事,他要是惹出祸来,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孙建中说:“看你把自己儿子说得一无是处了,四公子挺不错吗。”张百川没有说话,四海最初从野杏村来投奔他的时候,他还有一些将四海培养出来的想法,现在他已经放弃了这一打算,四海这种散漫而又我行我素的样子是不能让他干大事的,四海的胆子已经大到连陈朗都敢摸的程度了,张百川怎能放心呢,四海留在这座城市里只要不再惹麻烦,不出事,他就烧高香了。
离开张百川的蓝鸟车,孙建中就带着自己手下那几个事先等候在这里的人到那片空地上与设计规划城管等部门划线钉施工木桩去了,准备着第二天的挖槽开工,四海则被孙建中委派出去采购装槽的石头去了。四海根本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采购石头,便来到“蓝梦夜总会”,站在巴台给江飘小姐打了个传呼,让江飘小姐快快过来,有事商量。几个刚刚睡醒的陪舞小姐见四海独自一人坐在休闲椅上,便凑过来,说:“四公子,寂寞了,是不是请我们玩玩。”四海大腿坐二腿地坐在那儿,眯缝着眼睛瞅着她们,笑着说:“请你们?你们谁比江飘小姐的舞跳得好。”陪舞小姐说:“哟,没想到四公子有了江飘就学正经了,那江飘是满天飞的人物,还能陪你白头到老?”四海有些发恼地说:“你管得也太宽了。”陪舞小姐便使着小性子,有些艾怨地离开了四海。
江飘小姐赶到时,四海便露出了满脸的喜色,把江飘小姐拥到了自己怀里,也不避讳别人的注目,狠狠地亲了两下江飘小姐的腮帮。江飘小姐问:“什么事儿,这样急。”四海说:“想你呗。”江飘小姐说:“骗人的小狐狸,你才不会在白天想我呢。”四海说:“真的想你,想让你帮我办件事儿。”江飘小姐问:“好事坏事?”四海说:“孙建中让我当他的材料员,我不知道咋当。”江飘小姐高兴得连亲四海几下,说:“好差事呀,你真是个小笨蛋,连材料员都不会当,是不是求我帮你干呀。”四海说:“夫唱妇随呗。”江飘说:“美得你呀,想当丈夫我得考验考验你。”
四海与江飘小姐就这样说说笑笑着出了“蓝梦夜总会”,打辆出租车来到了离城三十里外的一座大型石场。江飘小姐连说带笑,连哄带诈,外再上嬉笑怒骂,硬是把石场石头的价格一路压下来,一直压到那个脸上都是饱经沧桑痕迹的老板求爷告奶连连作揖时,江飘小姐才止住了讨价还价。石场老板擦着额头上的汗,告饶着对江飘小姐说:“我的姑奶奶,市里建楼用了我那么多石头,石头的价格该和石头一样结实了,你们非得给我磨去一圈儿。”江飘小姐灿然一笑,说:“你是咱们这座城市的基础,功德无量啊,计较这点儿小利太掉架了。”回来的途中,江飘小姐得意地对四海说:“怎样,当你的助理还算合格吧。”四海说:“咱俩好好干,将来把我爹的位置接过来。”江飘小姐说:“你当我是图你爹的位置才跟你好的。”四海说:“那你图啥。”江飘小姐说:“你真是个笨蛋,干材料这差事,最容易被别人唬住了,我是怕你吃亏呀。”
工地上的情景一夜之间便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昨日的一片空旷之地今天却是人山人海,挖地槽的、搭暂设的、卸石头的、接电缆的这群人忙而不乱地交织在一起。西装革履的四海背着手站在工地上,看着热热闹闹忙忙碌碌的人群,偶尔闪过几张熟悉的面孔,那便是从野杏村出来投奔张百川打工的人们,里面还有目前已经非同一般的木匠和瓦匠,他们不无例外地冲着四海极其友好地打着招呼,四海便大大咧咧地笑了下,算是回答了。
随着工程进度的加快,四海也被孙建中催得不亦乐乎,不是今天缺东少西,就是明天缺少资金,这些都需要四海跑来跑去,四海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或者是没有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太放在心上,所以就忙乱得应接不暇,连与江飘小姐卿卿我我的时间也都被挤掉了。四海真有心推掉这份差事,还过着那种向老爹伸手吃现成的生活,可孙建中却不依不饶。四海把这些苦闷讲给了江飘小姐,江飘小姐一听就笑了,说四海天生就是胎里红不该操心的公子命,跑资金的事儿是材料员份外的事,只答应孙建中好了,不给他真跑,由你老爹派到工地上的人和孙建中讲来讲去,你呢,就往“蓝梦夜总会”一坐,什么都给你送现成的,天天有人把你当成天王老子待,何苦天天东跑西颠的呢。
四海听了江飘小姐的话,果真就坐在“蓝梦夜总会”,哪儿也不去了。四海不再到处奔跑,别人就能容易地找到四海了,四海面对着别人漫天要价也好软磨硬泡也好,就是毫无态度,他对别人唯一有价值的表示就是很优雅地收下别人的名片,哪怕是别人就在“蓝梦夜总会”肉山酒海地招待四海,四海也不说出到底是买还是不买人家建筑器材。四海牢记着江飘小姐的交待,凡想卖给四海建筑材料那些人多半是怀着唬四海一把的念头来的,不管别人的好烟名酒金钱美女都不能动心,她江飘小姐是在江湖上杀出来的人,一眼就能辩出真伪。这几天水泥厂的推销员、金属公司的业务员、建材商店的经理、水暖配件的老板在“蓝梦夜总会”把四海围得个水泄不通,四海却箴口不谈业务,不管是谁掏钱谁请客,四海一律不管不问,只是一味地吃喝玩乐。这期间,小不点儿五湖曾不止一次地劝说着四海:“四哥,成天长在这儿玩的人,不是败家子就是就是害人精,你可得小心点儿呀。”四海满不在乎地说:“我光棍一人怕个啥。”五湖的劝告成了蚊子叮了他,让他感到败兴与讨厌。五湖便不再劝说了,随口唱了两句:
立秋的西瓜霜降的花儿,
甜到顶来艳到了家……
就在这吃喝玩乐中,一笔笔业务也都谈成了,究竟是怎么谈成的四海也是说得不甚清楚,因为真正的针锋相对谈判的都是江飘小姐与别人在另一种场合已经完成了,四海只是和别人履行手续而已。每逢夜深人静,四海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与江飘小姐同枕共眠时,江飘小姐就从四海接受的那些名片中抽出一两张,对四海说:“明天的材料就给这小子了。”四海对江飘小姐已经是完全的信赖了,他们连如何轰轰烈烈举办婚礼,把婚礼搞成进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事儿都憧景好了,连人都快是自己的了,四海还有什么理由对江飘小姐不放心呢?四海对自己有些时候还不够放心,可对江飘小姐却是毫无疑问了,第二天,四海准是言听计从地与江飘小姐敲定的人物签订购买建筑材料的合同。一直让四海感到欣慰的是这一批一批进入建筑工地的材料,没有一笔价格上超过孙建中规定的数额。这使孙建中对四海的工作相当的满意,并在张百川面前大加赞赏四海的才干。张百川不以为然地说:“四海这小子,说不准啥时会捅娄子,你得给我看住他。”
张百川不经意说出的话在后来竟然不幸应验了。
四海和他新交的这些朋友们几乎天天都在“蓝梦夜总会”狂欢乱舞,其中刘球球也隔三岔五地来捧场,因为刘球球是朋友带来的,再加上刘球球也是公子长公子短围着四海转,四海也不再烦他了。来的次数少的反而是在这里红得发紫的江飘小姐,江飘小姐即使来了,也不像以前那样以半个主人的姿态出现,更不会是步入歌台舞池,宛如一个端庄的少妇。四海每晚狂欢疲乏回到住所里,江飘小姐准会及时开门,千娇百媚地和四海亲昵与温存,让四海感受到一种骨酥肉麻的舒服。
和四海成天欢乐在一起的人们,大多也都是公子哥的模样,他们几乎个个腰别BP机,手拿大哥大,相比之下始终让大家众星捧月的四海倒显出了寒酸。四海虽然也是衣装潇洒,公子哥的派头也是非同一般,可腰间却没有硬头货支撑他的门面,使四海觉得自己很丢面子。
这一次四海来找张百川不再是帮孙建中催要工程进度款,而是为自己要一部大哥大,四海说:“爹,我现在做这么大的事,没有大哥大怎能行呢。”张百川说:“你老爹做的事儿还小吗,你看到我配大哥大了吗?我没钱给你摆谱。”四海说:“爹,我连个大哥大都没有,走到哪儿不得都给你丢脸吗?”张百川瞪着四海发怒地说:“放屁,你老爹就没配大哥大呢,我丢脸了?”四海嘟囔着说:“爹,你手下那么多人跑腿学舌,用得着吗,我一天东跑西颠的,没有大哥大怎能行。”张百川骂道:“混蛋,你天天都干些啥当我不知道啊,你要大哥大有啥用场?不就是想臭显摆吗,我告诉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再给我惹出一点儿乱子,我就送你回野杏村。”
四海被老爹训了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可他不甘心这么两手空空地到“蓝梦夜总会”见这群哥们,这样的话可真的丢人现眼了,哪怕是借一个大哥大,也不至于自己在哥们面前栽跟头。想到借大哥大,四海首先想到的是“蓝梦夜总会”的毕老板,可毕老板大哥大的号码谁都知道,是唬不了别人的。接下来,四海想到了武警的中校,中校手里有一部大哥大。于是,四海便径直来到武警大院找中校借大哥大。中校微笑着拒绝了四海的要求,中校说:“四海,我这部手机是军事用具,借出去是违反军纪的。”四海说:“我只借一天,我有要紧的事儿。”中校很无奈地说:“凭你爹和我的交情,借我的媳妇我都不反对,可借这个我可不敢。”四海便很泄气地说:“不借拉倒,小气鬼。”中校很抱歉地对四海笑了笑,就在这时有人找中校,中校也就跟着出去了,出去之前,中校还嘱咐四海中午别走,离开这么久了,要好好地喝几杯。
如果这时候没人来找中校,如果中校临走时把四海惦记着的大哥大拿走,也就不会出现后来的事儿。四海对中校把大哥大放在哪个位置早已知晓,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拉开了中校的办公桌,看一看大哥大是否还在。令四海感到意外惊喜的是,大哥大果然还躺在中校的办公桌里。四海把大哥大捏在手中,给他的几个新朋友打了几个大哥大的号儿,果真个个叫通了。四海想也没想会有什么不合适,也没有想会有什么不良结果发生,装进衣兜里就出了武警的院子,回到“蓝梦夜总会”与哥们炫耀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