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预报说隔两天就有十二级台风,船非进来不可。船长忙指令大副掉头。船上的人,忙打开手机,告诉家人。过两天回家。
两天到了,船离岸不到三、五海里,风,已经大了。凭船长的经验,起码十级了。船上的人,又打开手机。船长是个五十开外的汉子,满脸的胡茬,至少半个月没刮过。船上的人,当初称他船长,他堆着满脸的笑容,算作回答。
以往,大伙儿称头为老大,船长觉得容易被人误解成船老大。允许大伙儿称船大。现在兴合股,船长的位置,当然谁出得多,谁当。船大正在给小蜜打手机,告诉小蜜:“我过个把钟就到你那儿去。”小蜜回他话:“你到了的时候,再打我手机。”“你没在家?”“我在朋友家,搓麻将。”船大的耳朵里,一阵子搓麻将的“嚓嚓嚓”声。船大有点生气,自己难得一趟回来,你却有心在外搓麻将。船大的嗓门放大着,说:“那你早点回来。”船大忙打手机,联系打的的事。岸上没轿车出租,想到城里必跟人家司机单线联系,你说麻烦,人家给你方便。你说方便,每次联系,必找三五个。顺顺当当的,没碰上过。上次,船大早两天跟人家联系好,肯定了的。到了岸上,人家还是被前只船的采花公子打去了。他气得坐在车上,在手机里骂他个十八代祖宗。人家司机害怕得在那头,七向他赔礼道歉,八说尽了好话。船大,还叫人家坐在车里的,报个名来,才肯罢休。
船上的人不多,老头子正在打电话给他的老太。老太,是我们这一带老婆的昵称。外人当然不懂这层意思。老太,正在菜场买猪脚蹄,准备炖黄豆给老头子吃。一听手机“嘟嘟嘟”,回了话,“老头子,有什么事。”老头子说:“过几分钟,我就到家了。”“那那那我还在街上买菜。”“买来快点。”老太知道,老头子是个急性子,一点不让他,家里定不安宁。年过花甲,老是想玩那玩艺儿,比年轻时还有兴趣。
船上还有好几个人在打手机。胖墩刚结婚不久,打的时间顶长。胖墩家里有钱,本来不用上船,股份制,缺你一个不成?胖墩家里的喜联如新,完整地贴着,大大的“喜”字,一层一层地贴在窗玻璃上,一直到六楼。那门口的喜联,一层连着一层,直到六楼,远远望去,像两根红榔柱。船上数胖墩精明。他老婆一个人在家,有时寂寞,打电话过来,胖墩等老婆放下电话,回她。这样,不会两面付话费。话费虽少,日结月累,一年到头,不是一百二百的事。有时人在家里,朋友、客人打来手机,胖墩必转换成电话,打给人家。过去没手机,只有BB机,人家敲他,他在二三里开外,不在电话亭回别人,必骑摩托车到家,回人家。有时人家等不住走了,他说人家,怎样不等他。这时的胖墩顾不上“钱”字,想叫老婆明白他的话。他老婆不解他的意思,反说他:“你过几分钟回来,就过几分钟回来,我到菜场买你喜欢的菜来。”胖墩急了,说:“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啊,你不要出去。”“我不出去,家里没一点菜,饭不吃?”“饭到大排档吃。”胖墩的新娘子,娇答答地说:“我还不懂你的意思啊。”胖墩急得想说,你这个人怎样这么笨,看了四周一眼,说:“你、你在家洗好澡,等我。”话一出口,胖墩的脸,比关公还红。胖墩关好手机,长长地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小白脸刚谈恋爱,对象是小学教师。现在,刚在上课。早两天,打她手机,告诉过她,叫她跟人家对调。人家女孩撒娇地说:“这怎能行。”小白脸说:“这怎不行,人家请假三五天,不就是哼一声得了。”人家女孩不是傻瓜,你说怎样就怎样,那今后不受你摆布得了,说:“现在不跟以往,你说怎样就怎样,那学校不就乱了套。”小白脸说尽了好话,人家一个“不”字。小白脸只有打家里,告诉家人,说自己马上到家,让母亲上街买好菜,想痛痛快快地喝两盅。
船人家里,一听船人要回家,早两天就准备吃的了。你想想,一年到头,在船上,风里来,雨里去,没日没夜地捕。如果没台风,他们只有想家的份。
船上有手机,不打电话的,就是烧饭的老硬。老硬不打电话,就有他的道理。他的家不在这个岸上。他要想家,回一趟,三日三夜赶不到。大伙儿通电话,一句话:急着想见家人。其实,老硬比人家还急。早两个小时,他已经准备烧饭菜。饭菜还没烧好,就交代几个打工仔,说:“我、我饭给、给你们烧、烧好,到、到时候你们自个、个拿、拿出来吃、吃,就、就行。”有个老打工的,跟老硬多年,开了个玩笑:“饭刚、刚吃了,就烧、烧好了饭。不叫、叫我们吃、吃冷饭、饭冷菜。”老硬抱着拳,说:“兄、兄弟,出、出门在、在外,请、请多多关、照。”人家打工的,睁着眼看,好像看外星人。人家老硬几时变成日本小鬼,装得小模小样的。老硬还说:“抱、抱歉,实、实在抱、抱歉。”人家看老硬心情不错,继续开着:“不要跟、跟上次那、那样,夹、夹生的饭,苦咸、咸的菜,没、没油的汤给、给我们吃。”虽然是个玩笑,老硬还是脸红了,像个小男孩,刚出道似的。上次想早点上岸,见小红娘。人家说她寡妇,他差点宰了人家,大伙儿劝了好一阵子,直到人家向他检讨认错。那是他的第一次。每次上岸,小红娘等在山坡上。他说给她装电话,人家一千个不答应。老硬当然不能硬着要人家装。虽然通不了电话,人家小红娘,信息还是很灵的。
上岸前,大伙儿连个招呼都不打,怕耽搁着什么。船大的的士早已停在那里,在招手。老头子低着头,急冲冲地回家。胖墩拦了一辆出租的摩托车,头盔不戴,上了路。小白脸的家,路最近,拐上一个弯,上一个坡,就到了家。老硬等他们都走了,跟那班打工的交代着:“如、如果晚、晚上我、我没、没回来,你、你们自、自个儿将、将就将、将就。”打工的那班人,早知道老硬会说这样的话。虽然说话硬着,话不说,怕人家不知道不领情似的。他们不说,心里明白,你老硬哪一次赶回来过。老硬忙拎起两条斤把重的斧头鱼,几只活的梭子蟹,还有几条小带鱼,放进塑料袋里。小红娘喜欢吃斧头鱼,小红喜欢吃活的梭子蟹。那小带鱼是小红娘她娘儿俩的日后荤菜,用来准备腌,晾成干,放在电饭煲里蒸起来吃。老硬上了岸,拐了一个弯,小红娘在那里拎着菜篮子,在等他。老硬远远地看着,忙想跑上去,但跑不快,这是坡。越急,气越不合拍。到了小红娘的跟前,已经气喘喘。小红娘说他:“你也别心急,累得气喘喘,做啥。”人家老硬说:“我、我一看、看到你,就、就想、想快点见、见到、到你。”小红娘就笑得格格声。
小白脸垂头丧气,一路脚踢着石子,到了家,一看阳台上站着的恋人,恨不得飞上去。他老娘在他后面,喊他吃桂圆调蛋,补补身子,他像是聋耳朵,上了楼,进了房间,关了门。他的恋人,关了阳台的门,拉上了长长的窗帘。小白脸有点生气,说:“你为什么骗我,说走不出。”人家说:“我让你惊喜。”小白脸假装生气,走过去,说:“我要罚你。”忙双手围住女孩的脖子。对女孩说:“我要你吻我。”女孩装生气,“人家好心过来,倒是你摆起架子。”小白脸伸过嘴,人家的头一转,小白脸吻到脖子上。女孩笑个不停。激发了小白脸。小白脸拦腰一抱,女孩边挣扎着,边用媚眼瞟。小白脸往床上走。女孩挥起拳头,敲。小白脸兴奋得抱得更紧了,嘴不停地往下冲。女孩的手,仿佛在搔搔痒。
摩托车到了家,胖墩让司机摁几声喇叭。司机有点不解,说:“这不是你的家吗?”胖墩有点不耐烦,说:“关你屁事。”司机走了,胖墩还在门外等着。看着自己的新房子,两边的对联,让妻子的朋友,说得像两根红榔柱。暗笑了一会儿。那大大的“喜”字,在阳光的照耀下,越显得有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