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伸出头,斜侧着身子。一只乳房跟着出来,乘凉。等到她意识到慌乱地拉上被子,盖住时,睇了他一下。发现他的眼睛,还在那里出神。
“喏!喏!”
毅扬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邪念,无时不在。此刻间,忽然被人抓住了罪证似的。使劲地敲着额角。
“不好意思,又要给你添麻烦,加点开水。”
她从来是个很要强的女孩,说不出“谢谢”两字。
“没关系!你尽管说。”
其实,他这个人很乐意为他人做事,做别人不会做的事,显示自己的能干。
她用手在脸上洗的样子,示意。他心领神会,打来一盆水,搓了几下毛巾,捏了捏,递给了她。她接过,似乎这种默契是最好的报答。
随即,他削了一只苹果。她才感到,肚子里早已“咕噜咕噜”地叫。一只苹果,用不了二三口。他看着她的吃相,暗笑着。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吃面的情景,“呼啦呼啦”地响。一定不比她差。
“我还不知你的名字。”
“毅扬。你嘞?”
“刘洁。”
“你家住哪?”
“环城南路55号。”
“电话?”
“没有。”
“我应该去你家说一声,免得你家人担心。”
“那我谢谢你嘞。稍微快点。”女孩求之不得人家快一点,帮她拿套衣服,她已经想“方便”,憋足了好长时间。
他没有直接上她的家。在附近小商品市场,挑了一件连衣裙,几乎同她昨天穿的一模一样。当他再要乳罩三角裤时。那个当老板的小妞,翻着眼皮,盯了他好久。人家以为他昨晚干了什么风流事,刚开店门,就要这些玩艺儿。而且急需这些东西。忙来个狮子大开口,贵了十几倍。且人家还都不还。
毅扬明知贵,但没有功夫,同人家讨价还价。作为男人,装作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格,让人家宰一回,少遭白眼,该心满意足。还想人家送上门来。不成!
他付了钱,挺干脆。使得人家小妞,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小妞还是不想放过他,让他出够洋相。问:“你那位多少大?”
“同你差不多。”毅扬以为人家关照他。
其实,年龄相仿,身段也差不了。却不知人家心里头,在讥笑他。
而小妞以为人家识破了她的诡计,说了一句不客气的话,让她沾不了便宜。
不管脸皮有多厚,想到这些,也会尴尬得脸红。小妞忙接过钱,来掩饰自己的窘境。
他回来了。她高兴得眼睛都会笑。过了一会儿,她耷拉着脸。她想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她想到这,发泄的心理,反馈到她的脸上。过分抑制,使得原本苍白的脸,即刻灰暗。汗水洇洇而出。
“你瞧——”
毅扬拿出包里的连衣裙、乳罩﹑三角裤。她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几乎用蹦跳的姿态,坐起。伸出的手,在半空打愣。即刻躺下。她犯了先前的错误。
“你真好!想得这么周到。”她握住他的手,紧紧的,不放。
“别这么说。你先穿上。”
女孩忙拆着乳罩﹑三角裤的包装,塞进被窝。被子像水面上的浪花,一浪一浪地翻滚着。她用同样的方式,露出手臂,套上连衣裙。用双手一点一点地往被窝里拉。裙子顺着被子的滑落,复原。他的目光,一直看着窗外的松柏。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鸣着,唱着。像在赞颂,像在诉语。刚升过山顶的太阳,射进的光芒,照得他红彤彤的脸。
女孩穿好后。不过左右有人瞧着她,忙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吻得比邮电局的邮戳,还响!女孩以为以这样的方式,报答他是最好的办法。她站在他面前,仅仅接个吻的时间,便扭起卓别林才有的动作,屁股墩在床沿。
“你痛吗?”
她让人提醒,才感到脚板钻心地痛。她的脸颊,痛得沁出的汗珠,会流。
“你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
“我要‘方便’。”
“方便”两字,就是上厕所的意思。
“我背你。”
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话一出口,面红耳赤。他意识到前面就是他的禁区。
女孩搂着他的脖子。两腿下意识地夹紧他腰的两侧,来减轻自己的重心。一股暖流,从两腿间,传遍了全身。她感到从没有过的舒适。连疼痛的脚板,也觉得有一丝丝的惬意。
“你自己能进去吗?”他站在厕所门口,问。
“我走不得,你是知道的。我求求你,好吗?”
“你不要这么说。”他感到内疚。明知人家站不住,还要人家自己走。这不是有意为难人家吗?!
“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尽管说。”
“你来指明我的方位。”
女孩呆了。“你不是有眼吗?”
“这——”
“别不好意思。医院里的女厕所,允许男人背进去的。”她说到这,脸蓦地红了。无意中,把他当成自己的丈夫。
毅扬听了她的口气,好像她经常在这里,被男人背进去或者她经常背着男人,走进相反的方向。
“你答应我。”
没等他的话音落地,里面一个男的背着女人,走出来。好像有意证明她说的话,做着示范让他看。而那男的,像是走进男厕所那样,从容,随便。
“你瞧——”
“我同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她恐怕是他的女儿。”
“那他不也是男的吗?!”这一次,她非常有分寸地把“男的”与“男人”区别开来。
“他这么大年纪。”
“上厕所还有年纪之分?”她不解。
他慌了,说了一句混帐的话:“至少他见过他老婆的那个——”
女孩扑哧笑了:“你这个人,真有趣。你怎样知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那个是他的女儿。”
“看你还那么神秘。”
毅扬的脑袋,轰地炸响。老天!人家还把他当作没开啼的小雄鸡。想当初,哥们一开口,那叫花椒八角挂皮丁香花蕾茴香子,洗了澡。不躺在床上,亮着灯,一丝不挂,才怪呢!在这种场合,他却不过装作正人君子,虚伪一番,也是看在她的那张纯得不能再纯的脸上。反倒她无所谓。说话的口气,俨然让人随便瞧瞧。
此时此刻,他像是被人戏弄一番,硬着头皮,走进去。
厕所里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一直线地排着屁股凳,尽收眼底。
他放下女孩。女孩慌乱中,把裙子裸得半天高,三角裤褪到膝盖下。来不及了。他忙跑出厕所,像是有人在里面喊救命,证明他是清白。
等到他把她背出来时,她趴在他的耳朵边,说:“对不起,我不知你是那样的怕羞。说句老实话,我不是那样的坏女孩。”她哭了。“我求求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毅扬受她的感染,泪水在眼眶里打滚。“我不会的!你放心。”
“让我吻你一下好吗?”
好像她没吻过他。这么认认真真,说!
他不语。她吻他。吻得正儿八经,且轻轻地粘在他的嘴上。
“你躺着。我去你家里一趟。”
女孩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捏着他的手,不肯放。生怕他逃走的样子。
“你会来看我吗?”
“会的!”
“马上?”
“嗯。”
“你答应了我,不可失信。”
好像她知道,他是个从来不守信誉的人。至少在金钱上。
他点了一下头。
“你不在,我会害怕的。”
“不用害怕。我会陪着你。”
“医师说:上午要拍片。我现在就感到痛,你是否快去快回。”
“我快的。”
“有你在,我一点也不感到痛,不感到害怕。”
他笑了。
“真的!不骗你。”
她自己反而笑起来。
九
人是靠性格构成来表现自我的。尽管有些人在预定的期限内,表现得轻松自如,若无其事。站在宣判台前,判官宣读早已构上死刑符号的判决书。而他却面对着上万人的观众,过多的是昂首阔步,像是观众在夹道欢送国家元首。偶尔面对着同事﹑朋友,流露出真诚的微笑。这种人,只要正确引导,恐怕真的成为总统也没准。但一点可以肯定,成为一名出色的指挥官﹑外交官﹑领导者,绝对没有问题。且极有把握去支配别人的权利。这种人的性格,容易走向极端。
肖克,却不在这种人的行列。
是从父亲离开后,肖克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零件。反光镜﹑大灯﹑铁杆﹑外壳﹑挡水板。更没勇气去支配它。
肖克坐在写字台桌前,面对着窗外,闷想!假如赵恩在,就有门路,打个电话什么的,一切都可以平安无事。大不了化几个铜钿,票子,臭钱!
天已经大亮,肖克愣在房子里,没有打开窗帘。香烟在手里,不停地燃着。烟雾在房子里,缭绕着圈儿,笼罩着整个房间。外面的太阳,射在玻璃窗上,映得窗帘红彤彤一片。
这种色调和氛围,肖克历来不喜欢。一大早,他却在房子里,镀着方步,不时地用手,敲打着额角。那整脸蹙成一块锁成的眉头,经过一夜的思想搏斗,激烈的拚杀。他的精神支柱,在这种煎熬压迫下,慢慢地失去了支撑。
太阳光从窗缝里射进来,像一枚镜子,立在墙壁,衬托着肖克萎缩不振的身子。那一丝丝光芒,不时地在他的脸上,嬉闹!
肖克的母亲,待在饭桌上,足足过把钟,不见肖克下来。
“小克!你也好下来,吃饭。”
其实,肖克在房子里,无所适从。横躺在床上。双脚悬空,荡着秋千。望着天花板的顶灯,仿佛在旋转。
母亲知道儿子出事后,一直没有好心情。更谈不上吃饭。
“小克!”母亲不知道借什么口,让儿子下来,瞧瞧儿子。
“我……便……来……了。”肖克说话的腔儿,全变了调。
话虽这么说。肖克还是待了好长时间,才下来。
肖克不像往常那样,站在楼梯上,想着吃的。问:“妈妈!吃啥?”
“泡饭。”
“又是泡饭。我到街上吃了。”
母亲就会唠叨着:“谁叫你饭老在外面吃,剩下的饭,总不能倒掉。”
记得第一次发生口角时,起因肖克应了:“倒了,有什么舍不得。”
“好!你以为你赚足了钱。摆阔!人家比你赚得多得时,也没你每天在酒店,吃鱼吃肉。你还没碰上三年困难时期,那时光,你爸吃糠吃野菜,过日子。”
母亲不拿自己吃过糠吃过野菜。总拿父亲来作挡箭牌。原因,很简单。她家是财主。只有在读书时的忆苦思甜里,品尝品尝那玩艺儿。使得她一生里都有这种变穷的幻想。
是从有了第一次。肖克知道,与母亲耍贫嘴,反要听一大堆白话。何苦!他也干脆,不接母亲的话闸。心里头总有不服气的地方。还要嘀咕,自言自语几句。饭倒了,就会穷了。
其实,肖克早饭大多在外面吃,方便。
母亲本性腿脚有毛病,不爱早起。
肖克站在母亲面前,连连打着哈欠。整夜没合上眼。换上以往,麻将搓天亮,两天两夜连轴转,精神也没这么垮。大不了,伸伸四肢,活动活动,再来几下“哈!哈哈!”打打拳,飞下腿。万事大吉。
今天不同了。眼眶浮肿泛紫色,瞳孔里的血丝,像蜘蛛的网,结着。脸颊苍白得如一张透明的白纸。整个人儿,像是散了骨架的躯壳,全靠那张皮来包裹着。才证明他的存在。活着!
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强打起精神,不让儿子跟着自己再垮下去。
“小克!你去刷牙洗脸,我给你烧碗你最喜欢的荷包蛋面。”
老辈人对生了病的精神不振的人,总拿荷包蛋面来解气。
“我……洗……过……了。”肖克说话的口气,战战兢兢,一字一顿地像是有人用尖刀拄在他的喉咙口。
在母亲眼里,这种面对面眼对眼看到的,肖克的精神塌到何种程度,可见一斑。
母亲听了儿子的话,张开的嘴,在半空,打愣!肖克说话的腔儿,完全失去了精神意志。
父亲回来了。忙着诉说视察的情景。“除了灯碎外,没有一样东西。”
这可是天大的喜讯。母亲的脸上,即刻泛着红晕。
肖克虽然听了,脸上的表情,有一丝觉察不到的笑意。但还是被他自己否定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小克!你要相信你爸。”母亲瞧了丈夫一眼。
“小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要相信我。”
父亲说到这种程度,做儿子,还有什么可不相信的呢。
肖克连忙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吧唧粗嚼着。
做父亲的,尽管装得挺像往常一样,端着饭碗,再盛。意示自己的胃口。随着时间的推移,饭碗筷子落桌。父亲忍不住,开口说:“小克!你昨晚没睡,今天不用去了。”
作为父亲,提防儿子,情有可原。如果他走出门槛,消息不难不入肖克的耳膜。
肖克听了,即刻呆了。
敏感的母亲,一直在观察他父子俩的一言一行。补充着:“你父亲关心你,恐你没睡好。”
肖克叹了一口气。刚卸了的心里包袱,重新背起。惊得父母亲的眼睛,四目相对,呆着,好长好长。这时,做父亲的,坚持不住,退却了。说:“小克!你在家里待着,我再去打听打听。”
时间还早。管理部门,还没上班。父亲还是出了门。
母亲看着父亲的背影,泪水不知怎样的,点点滴滴的,有声。
“妈妈!你桌板揩噢。”
“你吃嘞?”
母亲忘了,话一出口,急打转:“小克!你吃饱了。”母亲强装着笑脸,也难掩饰得住泪水像决堤的坝,直下。
肖克的脸色,比先前更难看了。
家里的气氛,紧张得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只要话一出口,炸弹马上就会爆炸一样。
母子俩人,都想小心地避开话题。谁开口,谁就显得非常难堪。
父亲走到店里,开了店门。还是不放心,打了烊,回来。在路上,广播里传来联播节目时间:据本站特约通讯员灵通报道:五月十日凌晨五时许,在环城东路三岔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个体户肖某,驾驶一辆二轮摩托车,从环城南路驾向环城东路住宅。车子经过环城东路三岔口时,与骑自行车赶早锻炼的王某相撞,王某当场死亡。
事故的经过,正在调查之中。
本站认为:春节过后,我市摩托车肇事事故呈上升趋势,平均每周十多起以上。有关部门,务必加强管理。
肖克的耳朵轰地炸响。双眼不停地在天花板上打转。嘴里却在重复着广播员的口气:“事故的经过,正在调查之中。”
没等父亲在肖克面前,站稳脚跟,肖克猛然掷了烟蒂:“爸爸!我要去自首。”
母亲在门口,听到这句话,随即不知不觉地饮泣着。
“你疯嘞!”
“爸爸!我不去自首,会疯的。”
“小克!你冷静冷静。”
母亲疯狂地扑进来,抱住小克。痛哭!
“爸爸!妈妈!我想了好久好久,不去自首,会发疯的。真的!”肖克已经满面都是泪水。
“小克!你不会的。”母亲抱紧儿子,生怕他跑了似的。“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爸爸打听好,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会的!”
“小克!你静静。让我去打听好,再说。”
“不!”肖克几乎整个人儿,蹦起来。
“小克!让你爸爸去打听好,也不迟吗?”
“爸爸!妈妈!你们答应我。”肖克哭得双眼发肿。整张嘴里挂着鼻涕。
父母亲,还是摇着头。这不是玩的。进去了,麻烦就大了。
“爸爸!妈妈!我求你们一次。答应我。”肖克跪下了。
父母亲,不语。儿子已经跪在他们面前,说到这个份上。
“爸爸!妈妈!你们不说,我当你们答应了。”
父母亲几乎同时,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儿子,不放!
“小克!你知道,你去自首,何苦!人家交通警察还有那份闲心,管这无头案,吃饱了,撑着!”
“小克!等你爸爸去打听好,再说,好吗!就算我做妈妈的,求你!”母亲边说边暗示丈夫。
“小克!等我去交警队打听了,有必要自首,做爸爸妈妈的,绝不反对。”
母亲佯装镇静,顾着自己手里的活计。眼角不停地飞向旁边。肖克也不坚持。匆匆忙忙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小克!你就坐在楼下嬉。”
“不了!妈妈!我想躺一回。”
“那好!你睡好嘞。有事,我找你。”
肖克打开窗,一股凉风,掠过!伴着梧桐树叶,沙沙地作响。像似有什么要说的。写着:
爸爸妈妈:
你们好!
儿子对不起你俩老,实在对不起!我呆不下去,一刻也呆不下去。我决定,马上去自首,求得宽大处理。请爸爸妈妈,看在儿子的份上,多保重!儿子一定会回来的。
写到这,手中的笔,再也拿不动了。眼泪模糊了视线,掉在纸上,打滚!即刻洇开如水。字迹,俨然清晰得恪守着他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