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闲适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没有快速的生活步伐,人们总是那么安逸。卖早餐的小店十一点了还有人出出入入。中年的老板娘已经收拾好炸油条的家什,但她却执拗不过那个男人,便进去厨房取了两根冷的油条来给他。三轮车夫用绷起的两块肌肉和紧握的手掌控着“吱吱”作响的车,穿梭在人车交杂的街道, “呼呼”地很快消失在街角。按摩店的贴花门敞开着,几个女人围在里面打麻将。房边一个小古董店的老板将一枚民国时期的纪念章递给眼前那个二十左右的男子:
“这个不怎么值钱。”他停了一会儿, “不过兄弟,如果你真喜欢收藏这些东西,我告诉你一句 ——纪念章一般不怎么值钱,因为纪念章一般都是大量发送的,太多就不值钱了。如果你可以找到一些奖章就好,奖章就比较值钱。
“下次来的时候你可以把你多余的邮票拿来我们交换嘛。你没有的我给你,我没有的你给我,大家共同受益。”
“可以啊。”
对面小首饰店的老头正聚精会神地打造着一只小的银戒指。前面玻璃橱里摆放着一些便宜的玉器、银饰或是镀金的首饰。
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几个老头又聚在法国梧桐的阴影下下象棋。已经好久没下过雨了,天气略显得有些燥热。那流浪的土狗不知何时又引上了一只哈巴狗。哈巴狗看样子很脏,显然是被主人遗弃,这样的狗,长大变得丑了总会被遗弃。不过土狗似乎对它很好,走两步便要回过来嗅一阵。土狗后面一只脚就在这几天受伤了,也不知道具体时间,看样子伤得很重,它走路时都拖着那条腿,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应该是被车碾到或是被人打的。这样的小狗得不到任何保护。
垃圾车的音乐响起,很快就看到那辆熟悉的车。饭店的老板连忙提出一桶蜂窝煤烧后的残渣来到街边等着垃圾车的到来。忽然一辆载满了蔬菜的三轮车来到面前 ——晃晃悠悠。
“老板还要不要紫菜?”蹬车的女人问。
“今天不要了。”
“今天的很新鲜哟。”
“不要了,明天再来吧。”
垃圾车已驶到眼前,他忙招了手。那车便靠过来停下,他一股劲将一桶蜂窝煤渣提上车,猛一倒,泛起一股红烟,他忙后躲,车便又驶过去。
卖水果的人在街旁的大伞下忙得不亦乐乎,那些无人收拾的果皮已经堆成小丘,依稀散发出各种水果混合的香味。人和车相拥的街道乱得有序,自打几个月前小镇新添了几十辆出租车以后,街道变得更狭窄。三轮车夫们的生意也变得更淡 ——三轮车夫们多少有些怨言。
网吧街一处又在动工了,几个民工将街中的一段挖了很大一条沟,不知道又要做什么。小城没有统一合理的规划,因此总是拆拆建建。那些街道总是被挖开,然后填满。新铺设没多久的街面现在已不堪入目了。由于施工,车辆和行人无法畅通,便簇拥了一堆儿人和一堆儿鸣笛声。
五月的天,已有些燥热。
那些街边的法国梧桐因为不久前被大修过一次,那些枝叶变得稀稀落落,再没了遮天蔽日的威严。小镇的天空,因为久未落雨,变得有些朦胧,四周的山也变得不那么明朗。
放学后,钟子路回到出租屋。房东老太婆在厨房忙碌着午饭,老头和他的侄子还在砌砖。媳妇带着小孩在大厅,她盯着醉酒一般东倒西歪的孩子,盯着她摇摇晃晃去追赶一只气球。
“明姐,吃午饭没有?”钟子路进去大厅。
“还没呢。”于明瞟一眼钟子路,忙又将目光投放到小孩身上。
钟子路见小孩快触到气球了,便又将气球抛开。小孩子忙又拐过方向去追赶。
老太婆从厨房出来:
“你不小心一点嘛,万一摔到地上,门牙都要磕掉。”
“门牙都还没长好呢,怎么磕掉啊?”钟子路笑道。
“呵呵,”老太婆也笑了, “你们放学了?”
“嗯。”
老太婆去到屋外楼梯拐角的窗口,将头伸出去:
“吃午饭了,老头子,建民。”
老太婆忽然听到小孩哭号的声音,忙扭过身来回到大厅。于明正在得劲地哄着小孩,小孩嘴角有点破裂,渗着些血。老太婆忙赶过去:
“我说叫你小心小心,全当耳边风了,这下好了?摔成什么样了?”她边说边搂过小孩来。
“她要乱跑我又有什么办法啊?”
“没关系,小孩子嘛,就是摔大的,越摔越健康。”钟子路边说边进了自己的屋子。
关上门,他燃了一支烟,倒一杯热水。
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老师们都强调说,这一个月主要是调整状态。要调整好心情和身体状况,他是这样想的。老师说一个月根本别想学到多少新知识,巩固好基础就是最理想的。
“其实你们的能力都是很强的,”欧锋总是对他们说,“这一个月,如果你们能把状况调整好,能把基础巩固好,什么大学上不了?可能你们认为我说空话。你试想一下,试卷上那些题有多少是你一点都不知道的?有多少是你没学过的?我敢说,有至少百分之九十多都是你们学过的,见过的,甚至错过的。这就是问题所在,你们总是反复做着同样的 ——至少是同类的题,又反复错着。如果你们可以达到错一次就能改正过来,那还有什么大学你们上不了?”
钟子路倚在床上,喝一口水。小孩号叫的声音渐渐弱下来。
太困了,上午又打了很久瞌睡,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变得浮躁。还有一个月,一个月后,自己的付出就可以得到回报。一个月后,就有一个很长的假期,那时候自己可以去做很多事。可以去那所音乐学院看余露,已经很久没见她了。一个月后,可以与老师、同学们一起端起酒杯说“再见,高考”,他禁不住有些兴奋。不过依旧很困。在上午忍受瞌睡的痛苦折磨的时候,他就已打好主意 ——下午要堂而皇之地逃两节课。要补回那些失去了的睡眠,要睡到自然醒来,然后内心感到满足。至于老师那边,可以编一个像样点的谎言。最起码要让老师觉得自己不是堂而皇之的逃课在睡觉。至于具体编个什么谎言,就再想想吧。
钟子路扔了烟头,将杯里的水喝掉。他望一眼窗外五月的小县城,开始躁动的县城。
他脱了鞋子,倒床便睡去。
十二点过一些,县城的人们大部分没有午休的习惯。钟子路以前也没有,但是高中三年,让他养成了午休的习惯。特别是补习这一年,让他彻底拥有了午休。无论寒暑,无论环境,他也会很努力去睡上一会儿 ——午休是个好习惯。
外面大厅有了搬动桌椅的声音,但是钟子路已经晕沉沉睡去。
忽然,他感觉到巨大的声响和些微的震动,那“隆隆”的巨大声音似乎就从屋子的底部发出来的。他已经半睡半醒,也许是附近搞建筑发出的震动,他未多想,继续睡去。但是那声音愈来愈大,震动也越发强烈,可以很明显感受到床的震动 ——或者整幢房子的晃动。他很本能地吃了一惊,睡意全无,忙起身来,双脚插入鞋里,下意识往屋外冲去。
他几大步跑到连着三楼的公路上。地面晃动得很厉害,他无法站稳。公路上刹那间聚集了很多人,每个人都偏来倒去,像喝醉了酒,又像随风而动的玉米秆子。钟子路知道是地震,但一时间意识却无法接受。
惊悸,奔走,喧噪。
整个县城刹那间被腾起的烟尘所笼罩。县城四周的山发出狂吼的声音。山体坍塌,腾起浓浓的尘土,周围的电线杆、树木不停摇晃着,似乎吹着很大的风 ——世界末日来临一般。
“完了,这次完了。”房东老太婆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
人们都在等待着灾难过去的那一刻。
附近的小楼房眼见着倒塌下来,泛起一片尘土。一面很高的砖墙完全经不住考验,左右晃荡两下就趴倒在公路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从倒塌的小矮房里走出来,头上流着血,整个人都被灰尘包裹了,她捂着头哭喊着:
“妈,妈。”
像吹过一阵大风,然后平静下来。公路上的人们像丢了三魂。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男孩****着全身,缩在一角。
“天啦,这是什么劫难?”
“这里从未出现过这种事啊!”
惊魂未定的人们开始谈论开了。
“不知道又增加了多少短命鬼。”
周建民跑到就快砌好砖的房子旁 ——现在成了一堆废砖头。他整个人一下子瘫倒在地。
“天啊!天啊 ——”他哭喊着,在地上打滚。
房东老太婆和另外几个人忙赶过去,将他扶起。可是他整个人就如同被抽走骨头一般耷拉着。
“政府会替咱们解决的。”有人说。
尘埃尚未落定。
小县城真的躁动起来。
钟子路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定了神,马上想到家里,他向旁边一个人借了手机,拨了家里的电话,但是没有信号。
一次余震发生,人们立刻又缩紧稍稍放松的心。想到家人,钟子路感到真的恐慌,他随着人群到旁边山坡的一个坝子,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县城 ——如今已成一片废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些巨大的变化,那些倒塌的建筑物,那些呼喊奔走的人们,那些一片狼藉的景象。政府的人开着车来来去去,安慰着那些惊慌的人们。急救车的警笛不停地响着,像是悲怆的歌声,从县城扩散开。学校的操场上聚集了很多人,像热锅上的蚂蚁。
“碧玲呢,有没看到碧玲?”房东老太婆大声问着,声音有些沙哑。
“刚刚上学去了。”老头回答着。
“走多久了?”
“可能有十分钟了。”
“到学校没有啊?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她颤抖着声音。
“如果去了学校,就会没什么事的,”钟子路安慰着她们,“你看那所学校,房子没太大问题,应该不会有事的。”
老太婆望一眼那所学校。
“我去看一下。”她说完一溜烟往县城去了。
太阳早躲到了厚厚的云层里,那灰暗的天气,压抑的气氛,如同葬礼般嘲弄的欢歌,如同森林孤凄的夜莺。没有哭泣的废墟上,却扩散着死人的阴霾气息。瞬间遭受了这一切,教人们无所适从。余震没有规律地一次次袭来,每一次都会令人心跳加速。
年老的四合院,不知能否承受得了这巨大灾难的袭击。母亲和婆婆呢,她们有没有事?钟子路脑袋里热成一片,他想到妹妹,她还在学校,他想必须先去看看她,于是马上扭身往学校跑去。
一路过处,全成了废墟。那些平日里熟悉的场景已颓败不堪。残垣断壁成了主流。三三两两急行的人要么像吃过败战的人,灰头土脸,要么如受了惊吓的小鸟,魂魄未定。一个看不出面孔与年龄的女人躺在路边,鲜红的血盖了一头,一些已干成一顶帽子,鲜血还在往外渗。血与尘土的混合物遮盖了她大部分颜面。鲜血淌了一地,她上半身也红透。那女人只躺在地上呻吟着,动也不动。
“天呀!为什么会这样?你要了我的命,也让两个孩子跑出来嘛,天啊,为什么会这样?……你留我做什么呀?”她用干哑的声音重复着那些话。
一个男人过来。
“你要不要喝点水?”
“让我死了算了! ——求你们去看看我的孙子能救出来不?”
“房子都没了……你别叫了,等一会儿救护车就过来。”
钟子路继续往前走着,危立道路两旁的没有倒塌的房屋很有压迫之嫌。余震一到,它们便晃晃荡荡,像快要倒塌下来一般。碎瓦断砖并一些土、木堆了一地。除了一个死人躺在一张破烂的房子下面,再没半个身影。
阴暗的天,压在头顶。
他走到街道上,街道两边的楼房质量稍好的,便裂些大大小小的缝子,质量差的,早塌成一片。那些可以关的卷帘门都被它的主人们冒着生命危险关上,无法关的要么墙体早已变形,要么坍塌物堵住门口。大药房里的破玻璃柜台已碎成一堆,并一些砖块。
一辆副驾驶座被砸得粉碎的面包车在废墟的街道碾着碎的玻璃、砖头等缓缓前行着。三三两两的人穿行其间。那些受了轻伤的惊悸未定的人们脸上总是如同涂蜡一般凝固,一般呆滞。
“给我三瓶水。”钟子路说。
“哎,******刚刚一个人太不像话了,平时卖一块的矿泉水他现在卖十块,还说不买拉倒。这种人发国难财,不得好死的。”一个四十上下的男人走过来发着牢骚。
“我可没抬价哦!”商铺女老板忙说。
“没说你。”
钟子路到了学校,见着几乎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留在操场。其他一些市民也到学校的操场来避灾。于是不算大的操场变得空前热闹。钟子路先去找了钟欣,确保她安全时才松了一口气。他又去找补习班的同学。补习班的同学依偎在一块,或站或坐。袁紫跟刘泽到钟子路过来。
“去哪里了?”刘泽问, “知道我们有多么担心不?”
“没事,我不好端端的吗?”
“你一点都不担心哟?”刘泽责备着。
“中午还想数学课不来,要编什么理由去骗老师,现在看来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