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没想到你还会再来这里。”一个看上去风烛残年的老人趺坐在伊翎峰的对面,手里拿了一串碧绿的念珠缓缓转动,布满皱纹的脸被橘黄的烛光映得诡异,“山里面没有通电,这么多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你找我来干什么?”伊翎峰打断了老人的感慨。
“还是要谢谢你当年的不杀之恩……”
“父债子还,原本就是伊家欠你们的。倒是你啊,我明明在折磨她,你却还在感激我,你对她还有最基本的感情么?”伊翎峰不无讽刺地说着。
老人痛苦地闭上眼睛,“她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们这一代人的错误要她去承担,这不公啊……”
“呵呵,你也知道?那么为什么还不愿见她?”伊翎峰歪了歪头。
“她的记忆里,已经没有我们了……当年的事,对她的刺激实在太大,她那时还不过是个孩子……我为什么还要再去伤害她呢……”老人仰起头,“当年在商界明争暗斗,我也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现在信了佛,心里多少也能平静些。我就只准备在这寺里孤独终老了,就当是我这么多年都不存在与这世上便好。”
伊翎峰定定地看着那老人,他明明是只有六十岁左右的年纪,却已经苍老的像是个百岁的迟暮老人了。伊翎峰忽的问道:“像我这样的恶人,死后是会下地狱的吧?”
老人有些凄凉地笑了笑,“世界上那么多的恶人,地狱里也盛不下的吧……”
烛火跳跃了一下,伊翎峰叹了口气,“所以让我在人世上受折磨么?求不得,爱别离。”
“听说,你是来寺里赎罪的?”老人说着,“看来你是遇到了什么不幸?人生在世,一切皆有定数。旁人的不幸,是前世余下的孽,与你无关。”
伊翎峰垂下头,“那就但愿我下辈子,与任何人都没有交集。这样……”也就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伤害了吧……
“天黑了,要留宿在寺里么?”老人问道。
伊翎峰站起身,“至少也要让你和他在同一个地方多呆一会吧?请帮忙安排一下客房吧,莆仙禅师。”
泽莆仙露出一个淡淡的感激的笑。
当年泽莆仙被白罗风用刀划断动脉,失血过多进入休克状态,伊翎峰不管白罗风的阻拦,找人救活了他。只是,晏可可抢救无效,死亡了。
至于为什么要救他,伊翎峰觉得,可能是当时泽颜咬他时的眼神太让人绝望了。失去父母的孩子,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他,当时真的不想让仇恨再叠加了。
而对于泽颜和他来说,那仇恨,更像是一份变了质的爱。
客房很快地准备好了,只是,伊翎峰和泽颜共住一间。房间里很黑也很静,偶尔的会传来秋虫临死的叫声。
泽颜盖着那有霉味的被子,侧过身去,看向墙角,伊翎峰就坐在那里,他的脸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明天回去么?”泽颜轻声地问着。
“嗯。”伊翎峰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就再也没了声息。
第二天一早,就回去了。
伊翎峰直接去了公司,就算只离开了一天,那积下的文件也足够多了。泽颜就会了庄园去照看宋可卿,宋可卿的情况已经坏到极点了,就算是得到了治疗,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趋势。
哈迪斯集团的公司里,王洛面露喜色地跟伊翎峰报告说,奇御集团的江信生几乎已经放弃抵抗了。
伊翎峰静默了一下,然后说:“放弃奇御集团的全部股份,放弃兼并或收购奇御集团的计划,就这样。”
王洛一怔,“可是,明明费了那么大的努力,现在放弃……”
“我说的话,你只要执行就好。还有,烟草这种害人的东西,以后就不要生产了。”伊翎峰用手腕抵着头。
王洛刚想反对,又想起伊翎峰刚才说的话,就没有再说什么,退了出去,执行伊翎峰的命令去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伊棉才知道宋可卿的事,赶到庄园却看到了宋可卿几乎被病魔摧残的样子,尤其是当她看到宋可卿那漠然的眼神时,哭得像个孩子。伊翎峰站在一旁,不知是为什么,他的面色有些苍白。
“阿棉,你在这里也许会刺激到妈,你先离开吧。”他轻声地说着。
“哦,好的,哥,你一定要找人治好妈妈啊。”伊棉哭着说道。伊翎峰点了点头,伊棉就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泽颜走进房间,问伊翎峰说:“你……真的……决定了?”
伊翎峰闭着眼仰起头,“我无法想象,我妈,是怎样面无表情地承受着肝癌晚期的痛。”
泽颜就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低声说着:“我相信你的选择不会是错误的,只是,社会各界的反应还是会影响到哈迪斯的,更何况,我……”不想让你背上弑母的骂名。
“已经让医生把安乐死的药物准备好了,外界不会知道,而且,我也不在意他们的看法。”伊翎峰转过身,走出房间。
泽颜目送着他离开,然后走到宋可卿床边蹲下,看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把手掌覆在那双紧紧握住的手上,轻轻低语:“伯母,你不会怪他的,对么?”
宋可卿晃了一下视线,干涸的眼眶竟有些湿润,但仍然让人感觉无神。
泽颜只好站起身,她不敢去想,伊翎峰是怎样命令医生给自己的母亲注射安乐死的药物,这是多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进行药物注射的医师走进房间,冲泽颜点了点头,就蹲下,从医箱中取出针管,将针头刺入了宋可卿那干瘦的胳膊,泽颜背过脸不愿去看。医师离开了,宋可卿的呼吸声渐渐静下,泽颜就屏住呼吸,不去打扰灵魂脱离肉身这一仪式,直到宋可卿的头无力垂下。
转身走出房间,才发现外面站了一些穿着工作服的人,看工作服上的标识,竟是殡仪馆的人……泽颜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愤怒,无视了那一群人,向书房走去。
那个男人,究竟心有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