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是你啊。”有些熟悉的声音,泽颜的视线向前延伸,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孩,是伊棉。
伊棉走到她面前,欲言又止。泽颜看着她,正要鞠躬行礼,伊棉却慌忙的拦住她,“别别别,我受用不起。”
泽颜就没有再行礼,“您找我有什么事么?”
“呃……”伊棉犹豫着,“换一个地方说话。”
伊棉带着泽颜找了一家咖啡馆,就是之前萧瀚死的那一家。可能是因为出过命案,这家咖啡馆的人很少。伊棉坐在泽颜的对面,不安地搅动着杯中的咖啡。
泽颜一本正经地坐着,伊棉皱了皱鼻子,“你不要总是拿我当成客户来应酬,我从来不插手家族的事的。”
“我知道的。”泽颜很有分寸地点了点头。
伊棉叹了一口气,“我们家族的产业向来是传男不传女,到了我们这一代又只剩了我和哥哥,所有的重担就都压到了哥哥身上。我对家族里的事不怎么了解,但我知道,哥哥是很累的。”
泽颜又点了点头,伊棉看了她一眼,继续说:“小时候的哥哥是很爱笑的,对谁都很温柔,从来不对佣人发火,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哭得样子。有一天,爸爸妈妈突然不见了,家里乱成一团,我有些着急。但我没想到,哥哥居然哭了,而且哭得那么伤心。我就拿了相机给他照了一张照片,说‘哥哥哭鼻子,羞羞羞’。后来,哥哥也消失了,管家白叔叔把他带走了。我很伤心,但是佣人们告诉我,哥哥是去锻炼身体了,要变强了后再来保护我。”伊棉咬着下唇。
这大概就是他们父母刚死的时候了,泽颜在心里想着,那个管家白叔叔,就是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了。
伊棉又继续说:“那一天,哥哥终于回来了。他仍然对所有人笑,对我也很温柔,可是他总是透着一股子疏离,让人没法亲近。有的佣人犯了错,第二天我就发现他不见了。哥哥总是淡淡地说那人是辞职了,但到了后来,我却不怎么相信了。
“我不知道我们家族在暗中的作为,但是我知道那是很坏的,是没法想象的肮脏。”
泽颜忽然轻笑了一声。她就生活在伊棉所说的“没法想象的肮脏”中。她忽然抬手支着头,对伊棉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你不要看哥哥外表上那么残忍,他其实,心里不知道受了多么重的伤了。”
“哦?”泽颜嗤笑了一声。
她的态度把伊棉惹火了,“你不要以为我大大咧咧的就真的傻。上次我找哥哥哭诉叶柒童的事,结果没过几天就公布出来叶柒童死了,哥哥他……”
“喂,”泽颜打断她,“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那么,你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伊棉定定地看着她,“不,你不清楚。”
“嗯?”泽颜一怔,皱了皱眉。
“我那次看到哥哥哭泣,是在十五年前。可是,五年前我又见过一次。那是在甜点间,哥哥抱着腿偎在沙发上,身上沾满了西瓜汁,那么狼狈。他一见我进去,就立即把我轰了出来。但是我看到他哭了。哥哥他全身都是甲冑,但是心上只有一层茧,和受了伤后翻出来的血肉。”
泽颜沉默着。五年前她刚从亡者狱出来,见到的第一碗不是人肉的东西竟然是一碗西瓜汁。当时她几乎疯掉,打翻了桌子就冲了出去。只是没想到伊翎峰竟然会哭……那个男人竟然会为她哭……
伊棉十分认真地看着她,“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领养你,但是,你是他身旁最亲近的人了吧?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哥哥走出黑暗,至少,抚平他心中的伤。”
泽颜垂着眼睛,“最亲近的人么?我可不这么想。而且我也是身处黑暗之中,他亲手把我拉下来的,我怎么帮他呢?还有……”泽颜忽然抬头盯着伊棉,“我父母杀了你父母,而他又杀了我父母。”说完她就笑了,“很复杂的关系不是么?”
“因为你们是一类人啊……”伊棉喃喃道。
“抱歉,我帮不了你了,姑姑。”泽颜起身对伊棉鞠了一躬。她知道她跟他是一类人,都是被仇恨锁牢了的人。
当泽颜回到哈迪斯庄园时,被叫到了书房。
伊翎峰就坐在书桌后,头也没有抬,淡淡地说:“回来了?准备一下,明天就去俄罗斯。”
“是。”泽颜点了一下头。
伊翎峰扬了一下握着笔的手,“坐在我对面。”
泽颜乖乖地坐下。伊翎峰抬头看着她,抬起手,食指顺着她额前的刘海下滑。
“泽儿,会飙车么?”
泽颜怔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伊翎峰皱眉,“白罗风没有教你么?”
泽颜又摇摇头,同时在心里想着:白罗风就是那个“管家白叔叔”吧?也就是之前训练自己的那个头发斑白的男人。
伊翎峰没有再说什么,又低下头专心写着文件。泽颜也没有站起,就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已经过了二十九岁生日了,他快要三十了,但是看上去仍像是二十三或者二十四岁。这完全不是一个每天只睡五小时的人应有的特征。
他的头发也不符合他阴冷的性格,他的头发是柔软的。及眉的刘海刚好掩去了斜上挑的眉梢,左眉梢上方有一颗痣,因为他写字的颤动而在发丝间时隐时现。他有点近视,在写字的时候戴了眼镜,睫毛就不断地从镜片上刷过。然后是架着眼镜的鼻梁,完美的高度。鼻子下的嘴巴,唇线不是很明显,嘴唇的边缘处是苍白的,唇间却是猩红。
然后泽颜对上了他的瞳,深邃地像是黑洞,能够吸走光明。
伊翎峰用修长的手指挑了挑泽颜的发丝,又低下头专心的在文件上写画着。
泽颜想,完了,她永远都逃离不了这个男人了。也真是可笑啊,这个男人杀了她的父母,毁了她的人生,而现在,她居然爱上他了,由恨生爱么?
那张哭泣的金发少年的照片就压在她的枕头下面,每晚她都会看着那张哭泣的脸发呆。她大概真的要用尽自己的一生才能杀了他了。
可是她的人生,已经换成那颗“陨星”了,她的人生已经是由他掌握的了。泽颜伸手抚着胸口的“陨星”,想: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