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能。”
我当时这样回答她,其实没有,直到今时今日我也无法完全理解那样强烈的感情从何而来。
即便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炽烈的感情与渴望,也是有所出处和缘由,究其深处,家族的压迫和世俗的偏见才能造就惊世骇俗的****爱恋。然而,我面对梦鹊义无反顾的炽烈与渴望,我无从回响,后来我看似轻蔑的离去大概算是负罪的逃离。
写到这里,我已万分痛苦,但又不得不一边吸烟一边书写。如果是小说,倘若题材恰巧还是玄幻武侠什么的简直可以天马行空肆意妄为,但是我不行,我得一边回忆一边书写,尽可能地真实地记录下一切。因为时隔久远,很多地方已模糊不清,特别是对话部分,每次写到关于梦鹊的部分,通常我得回想半个到一个小时才能继续,并非是记忆不深刻——相反,正因为刻得太过深入所以提取的时间也就特别长。
至于当时她躺在病床上是否真的如同记忆般流出了血色的眼泪——我无从肯定,就客观事实来说未免有些荒谬,但是记忆中的她的确如此。那个场景是我关于梦鹊记忆最深刻的一处,讽刺的是,其中似乎有着不少的荒谬虚无之处。
至此,我对记忆的可信度产生了怀疑。
我曾一度醉生梦死,期望寻求某种寄托,(宗教也加入过不少,但无一能让我消除内心的孤寂与悔恨)甚至说是逃避,结果均以失败告终。我告诉自己,是否真的存在过那么一些人:梦鹊、施雪桥、丁川乃至于后来的简迷。奇怪的是,我从未怀疑过廿明明的真实。
可能对于我来说,除了廿明明以外,其他人都太过神秘飘渺。(包括丁川)
尤其是施雪桥。
施雪桥确实是个顶了不起的人物,至少在文学上来说的确如此,我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倘若他愿意出版自己的著作,他将获得的成就绝不输于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位文学巨匠。
“了不起的杰作!”我看完手中的半部小说原稿后这样呼喊道。完全是发自内心真真切切的呼喊,无以言表的激动使我迫不及待地要与人分享,我恨不得立刻打电话告知Cherrry。
我抬头望向这部小说的作者,顿感人间荒诞。
“取个名字吧。”他似乎毫不在意我的评价。
我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能为这样一部惊世杰作命名,但是碍于某种奇特的感觉竟然脱口而出:“他国的月亮。”
“是么?这就是它的名字啊。”施雪桥如此念叨着,然后接过书稿打开扉页,于顶部空白处写下五个大字:他国的月亮。
“什么时候完稿?”我问。
“不知道。”他回答。
“你不打算写完?”
“也许。”
“连公诸于世想法也没有?”
“你说呢?”他抬起头盯着我,似笑非笑。
我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根本就没打算完成它,他只是想要给它取个名字然后把它扔在阴暗的角落直到腐朽。
“这才是人类的遗产!”我瞪着他。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任由我发泄。
在我一番愤怒的斥责后,他终于开口:“这就是我对人类的惩罚。”
我一时愕然,旋即闭上了嘴。滕然间明白过来,他终究不过是个******的疯子罢了。一想到这里,我便失去了所有劝说的勇气。
如果,曹雪芹要毁掉《石头记》,我想没有人能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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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的余韵还未散去,北方的年味更浓烈些,炮竹雪人什么的十分常见。今日好运地一早溜出了太阳,丁川便撺掇着我到天台去喝酒。
我们俩人便一人抱着酒箱一人带着折椅桌子上了天台,清扫了一片余雪后便将整个身子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也不带酒杯起子仗着年轻牙口好咬掉瓶盖碰瓶对饮。
一开始,除了搬东西上楼喘气说了几句抱怨似的话以外我俩都没有说话。只是举起酒瓶像碰杯那样对嗨了三支后,这才有了话头。
“真好喝。”丁川脱下羽绒外套,然后缩起身子将脚也放到椅子上(类似梦鹊盘腿而坐那样,但不完全相同),接着调整姿势尽量使自己缩小——好使羽绒服能像被褥那样覆盖住他的身体。他将羽绒服盖在自己身上,照样将手臂套进衣袖,一手拿着酒瓶一手充当枕头。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又灌了半瓶下去。
他瞧着我,然后嘿嘿笑了几声也灌了半瓶,然后说道:“你喝酒的样子像个老头。”
“你也差不多。”我说。
“嘿嘿。”
他又跟我碰了一下,然后说:“怎么突然就都老了呢?”
“你之前也能喝酒?”
“嗯?哦......你说那里面啊?能喝!怎么不能,有几个警察(狱警看守)也是酒罐子,时间久了搞好关系也能分个几杯。”
“挺好。”
“是啊。你说这酒吧,一个人喝是苦的,两个人喝怎么就变甜了呢?”
“这倒不觉得。一个人喝,时间过得快些。”
“不觉得好喝?”
“不觉得。”
“两个人也不好喝?”
“酒是苦的。”
丁川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着喝酒。喝到最后糊涂了便撒手扔掉酒瓶,将脸也埋到羽绒服内呼呼大睡。
我微醺中听了一会,不多时,极为独特的呼噜声便伸展开来,仿佛放在火堆上炖肉的陶罐。幼时的艳阳天里,我俩也这般躺在麦田巨石上晒太阳。
故乡的记忆大抵如此,此刻细细思索起来,脑海里率先浮现的居然是彼时清风徐来的麦香,然后才是河流、麦田与岸边栖息的巨石。
青色的候鸟成群的从远方盘旋而来,衔来不知名地的雨汽,滴落潺潺的溪流中,一条深邃湛蓝的甬道便随着它荡漾而去。十月的风撩过葱郁的山岗又一个俯冲拥向满目金黄的麦尖,盘桓几圈后便遁向蝉林消逝。我和丁川便坐在岸边巨石上感受一阵阵扑拥的凉爽,也许还有乘风而来的廿明明。
此刻我立在深冬凛冽的北方天台上,一时间脑海里全是关于那片山谷的回忆,包括气味、鸟鸣以及山峰的曲线和十月温暖的风。在那里,时间全无概念,只有一幅幅画面和涌动的笑脸。
我仿佛化身滞空的孤鸟,视角转化下最后定格在廿明明那张羞涩的脸庞上。一时间,我几乎泪流满面。我哽咽着,不停喝酒,最后蹲下身子双手掩面极力隐忍着喉间奔腾的呐喊。
背后突然传来温柔的呼喊:“秋目?”
我红着眼转过头去,梦鹊怀抱着叶子站在天台楼梯口正望着我,苍白的面孔上镶嵌着一对忧郁紧缩的眉头。她尽量保持着平衡缓缓踱步而来,蹲下身子,伸手抽出酒瓶,然后将手掌放到我的脸庞。
“怎么了?”她问。
我摇摇头示意没事,然后扶起梦鹊随后紧紧抱住了她。
她的身子略微一僵,随后轻轻将手臂环过我的腰,倾泄的长发也随之停靠,霎时间少女的体香遮盖了回忆的过往。